《绝恋补遗》左伏冲

1、第一章1968（1）

　　1968年6月18日，上海首批知识青年出发赶赴农村上山下乡。7月湖南大水，8月广西大水，是年□□进一步严重爆发，个别地区出现了断粮的现象；国内经济严重后退，百行百业一片萧条。同年8月末，全国66、67、68三届待业学生积压达1000多万人，全国再次掀起了“再教育”的新一轮高潮。截止至12月末，一份最后通牒似的强制性通知，分发到了所有的中学……
　　大上海1968年的12月26号比往年都要寒冷，或许是下午的原因，“延长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走过几个零星的路人，也都缩紧了脖子步履匆匆。阴霾的天空下，不知从哪飘来几片金黄的银杏树叶，打着旋落在了交大附中的学校门口。叶片还没停稳，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便被校门里跑出来的几双脚给踩得粉碎；三男两女五位同学，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讨论着晚上的饭局如何安排。
　　早在上个月，学校的伙食供应基本上就快要断绝了。从6月份伊始，直到11月末，上海共计一万多名毕业生响应国家号召，分数批赶赴全国各地上山下乡。12月的下旬，各院校所剩无几的学生，被“区革委会”严令督促要紧跟革命的步伐，不要拖社会主义的后腿；“交大革委会”为了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便彻底掐断了学校食堂的粮食供应，甚至在前一天，还出现了自来水的断水“事故”。
　　因为特殊的历史时期，早该毕业而就业的毕业生，在学校一窝就是两年。特别是这几位男、女同学，都是接近20岁的成年人了，正处于精力充沛、食欲旺盛的阶段。也幸好其他的同学们早已陆续走光了，靠着“□□”的身份，也没谁敢太严管他们。几天来全靠着从食堂窗户爬进去，搜寻一些厨边柜角的剩米和干菜，将就着熬些稀粥喝个水饱。但是几个大姑娘、棒小伙靠这些哪能维持下去呢！今天又特别的阴冷，一个个又冷又饿头晕眼花的，实在是熬不住了，不约而同的便想到出去下个馆子。反正明天也可能一起下乡，也可能就是分道扬镳了，总之今晚大家就得商量个结果出来。平时舍不得花掉的零钱和粮票，也都不再吝惜，纷纷倾囊而出，交到了班长丁蕤的手里。
　　站在校门口，丁蕤反复捏着兜里的毛票和粮票，不禁有些发愁。丁蕤的老家来自湖南，五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是被村委会和乡亲们养大的。别看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却出落得仪表堂堂，又加上天质聪颖，无论学什么是沾眼就会。因为学习成绩是出奇的好，先是被保送到县里的初中，几年前又被保送到上海的“交大附中”就读。丁蕤文、体、美、育、数、理、化样样拔尖出彩，毫无争议的成为了班长，还兼任着“团支部书记”，而且一当就是几年，一直没有竞争对手。由于家庭的原因，丁蕤虽然才气很高，性格上却是沉默寡言，对于逛街购物这方面更是弱项。大家把钱、票交给他统一调度，主要还是习惯于他班干部的身份。
　　丁蕤的身边紧紧挨着同班的女同学田甜。田甜身材窈窕，穿着时髦的蓝呢子大衣，脚上是高跟的棉皮靴，看上去名符其实的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但是站在180的丁蕤身边，高挑的田甜却显得是那么的娇小。
　　“丁蕤，我们去哪？想好了没有？我都饿得快要站不住了。”田甜露出洁白的牙齿，俏皮地说道。
　　“哦……”丁蕤有点木讷地回应了一个音节，变得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快点嘛！再等一会儿，你可就得背着我走了。”田甜的皮靴在地上微微蹭了几下，身体左右摇摆了一下，好似风中的一朵花儿。
　　“我有个建议……”田甜身后的蒋啸飞，课堂发言般举起右手说道。
　　蒋啸飞简直就像田甜的保护神一般，除了上厕所以外，田甜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蒋啸飞喜欢田甜是众所周知的，田甜喜欢丁蕤更是不争的事实。蒋啸飞中等身材，只比田甜略高出一点点，但是身体特别的健壮，人也长得非常的英俊，性格刚毅开朗活泼。蒋啸飞和他们本来不是一个班的，但是出于对田甜的爱慕，经常“赖皮赖脸”地厮混到田甜的班里，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自然。自从学校只剩下他们5个学生以后，更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自己人”。蒋啸飞的父亲是正区级领导，家境优越却为人诚恳厚道，大家对他也是比较喜欢。但是爱情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田甜倒是对蒋啸飞很有好感，可就是爱不起来。田甜的父亲是副区级领导，家境也是很殷实的，从小就没缺过爱，唯一缺的就是“爱我所爱”。田甜和蒋啸飞原本已经落实了工作单位，为了追随心爱的人儿，田甜苦撑着猫在学校里不敢回家，她怕一回家就会被父亲给扣住；蒋啸飞为了追随田甜，淌了这滩爱情的浑水，也就枉受了池鱼之殃，同样的怕被扣留而不敢回家。此刻听到心爱的田甜饥饿难忍了，蒋啸飞简直心疼得乱蹦。
　　听到蒋啸飞要提出建议了，田甜身边正在疯闹的叶茂和杨霁雪停止了耍宝，一齐静下来看向蒋啸飞，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这对恋人是货真价实的互相倾慕，明来暗往的也相处了两年了，趁着学校门可罗雀的这阵子，俩人着实无拘无束地亲热了几天。叶茂和杨霁雪都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叶茂要比蒋啸飞高出半个头，但是才能略逊一筹，模样倒也长得不相上下，这俩人算是伯仲之间了。杨霁雪是田甜的死党加闺蜜，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才貌相比田甜来说，差了三分还有余头，但是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女孩儿。杨霁雪离不开田甜，叶茂离不开杨霁雪，诸多羁绊之下，这五个人因缘际会地交织在一起。
　　田甜见蒋啸飞要抢了丁蕤的风头，大为不满地说道：“唉唉唉！什么时候你倒成了领导了？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知道不？”
　　蒋啸飞见田甜生气了，笑了一下便把话咽了回去。叶茂和杨霁雪虽然很不以为然，碍于田甜的面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蒋啸飞不光四肢健壮，大脑也同样发达，动手能力更是一流。昨天突然发生的断水“事故”，令几个人措手不及，特别是两位女生，一下子没有了生活用水，对于女孩子来说是非常尴尬的；好在蒋啸飞聪明能干，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查找到了“事故”点，并且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修”好了管道。几个人当然心知肚明为什么会断水，默默地将所有能装水的器皿都装满以后，蒋啸飞的威信也在无形中建立了起来。
　　“喂！你倒是说话啊？”田甜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便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了丁蕤身上。
　　“要不……就听听小飞的建议？”丁蕤双手揣兜，两眼看着脚尖说道。丁蕤脚上的“回力牌”球鞋，还是田甜送给他的。田甜一直喊着天冷了，再给丁蕤弄双棉鞋，可是一直没敢回家，这事也就一直撂着；好在丁蕤气血旺盛，倒也扛得住冷。
　　“好啊！好啊！”杨霁雪拍手跳脚喊道，“小飞有什么好主意，既能花得少，又能吃好喝好，赶快赶快说说啊！”
　　叶茂悄悄捏了杨霁雪胳膊一把，暗示她要保持矜持。杨霁雪一巴掌打掉叶茂的手，白了他一眼，鼻子里一哼，心里暗骂：这会儿你装什么稳重，谁还不知道谁啊？
　　蒋啸飞不说话，只是摸着脸看着田甜傻笑。田甜用食指点了蒋啸飞脑门一下嗔道：“让你发言了你又不说话了，故意作对是吧？”
　　这一下蒋啸飞笑得更灿烂了，兴致盎然地说道：“以我们手头这点极为有限的钱和粮票，任谁来安排都是勉为其难的。要想吃点干货，大家反倒谁也吃不饱。还不如去面馆来几碗汤面，大家匀一匀，再多添点免费的汤，面里有卤子和榨菜，这样就连菜钱也省下了。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回头再用省下来的钱票买瓶酒，买盒烟，最好还能来一包五香花生，漫漫长夜得以消遣，岂不快哉？”
　　“这想法还真不错诶！阿蕤你觉得怎么样？”叶茂第一个表示了赞同。
　　“行啊！就照这么做。”丁蕤眉目舒展地拍了板。
　　“快走，快走啊！”杨霁雪搂起叶茂的胳膊叫道。“我要吃汤面，我要吃汤面，我要吃热乎乎的汤面。”
　　“我饿得走不动了，你得背着我。”田甜也不失时机地跳到丁蕤的后背撒起轿来。
　　蒋啸飞心头一沉，一股酸水突然涌了上来，努力地咽下以后，眼睛已是被呛得朦胧起来。
　　“我知道前面拐角处有一家‘阳春面’馆，你们跟着我来吧！”蒋啸飞快步抢到了前面，若无其事地和众人拉开了距离。
　　路边一根电线杆上面，一张大字报如风向标一般突然呼扇了起来。蒋啸飞经过的时候，看见上面血红的大字写着：打倒现行□□分子林昭。大字报被风揪得横了起来，对着蒋啸飞贴了过来。蒋啸飞浑身发炸，快跑了两步躲了开去。大字报“嚓”的一声被风卷了下来，挡在了路上。丁蕤背着田甜，杨霁雪拉扯着叶茂，几个人来不及看清便直接踏了上去。大字报被碾得皱皱巴巴，被风推到了角落里，再也无法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