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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匪斧不克(四) ...

  •   苏蝉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白鸭,头上顶着一只鹅,坐在红螺馆北面的庭院里。

      白鸭在他的怀里睡觉,扇子状的脚蹼安静地贴着他的掌心,而大鹅在他脑袋上扑棱着翅膀,好像是在评估他的脑袋是否适合做窝似的,在乱蓬蓬的头发里踩来踩去。苏蝉觉得自己的脖子硬是被那份重量压得缩进去了一截。

      老实说这种一动不动的状况令他有些怀念,他在鸣禽笼时就很习惯这种相处方式,想在他脑顶上搭窝的鸟多得可以从院子里一路排到塌上。但是——

      苏蝉看向旁边的一角,野猪正在红线围起来的花园里吭哧吭哧地前后搜索,小小的蹄子激烈地踢着地,翻搅起厚厚的湿泥,他一边掘地,一边狂烈地四处乱撞,而苏蝉已经认不出原来的花园了。

      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他和野猪关在一块儿啊?!

      过了好一会儿,野猪才明白频频闪现红光的结界是他终究无法胜过的对手。它踉跄地坐了下来,裂成两瓣的蹄子深深陷入泥巴,用小眼睛看着苏蝉,继续威胁性地低嚎着。

      苏蝉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白鸭搂得更紧了。还好这种僵硬的对峙没持续多久,一个年长些的弟子就在苏蝉碎碎念的期盼下走进了庭院。

      “你还记得当时浴室里有多少弟子吗?”

      “这……”苏蝉犹豫了片刻,“我已经把我记得的都说了。”

      “已经找到大多数弟子,也恢复原样了,可是还差——”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沙哑愤怒的大叫,打断了他的话。

      苏蝉与年长的弟子一同扭过脸,看着那只野猪昂起头颅撞上结界,似乎是在不满他们还未把他变回原形。

      “变形术并不会令人丧失记忆和智力,”那弟子神色严肃地看着野猪,“虽然会受到天性的驱使,但我知道你现在还有自我意识。”

      野猪发出愤愤不平的呼气声。

      “不好意思,”苏蝉小心地从鸭子身下抽出一只手,“这到底是谁?”

      “当然是明昴。”弟子眉头紧锁,“还未学完变形术就施展如此强力的诅咒,难怪连自己也一块儿扯了进去。”

      虽然已经大体猜到是谁会跟他有这么大的仇一直追着他不放,但那名字被说出口的一刹那,苏蝉还是感到一股透彻的凉意从屁股涌到头顶。

      “说来,”那名弟子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按照你的描述,当时你离明昴最近,竟然没受到一点儿影响,你用了什么抵御的法术吗?”

      “我……大概只是运气吧。”话语涌到苏蝉的嘴角,但他强行把胸中的秘密吞了回去。他眨了眨眼,转回刚才的话题,“您刚才说是谁不在来着?我记得——”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舍监从游廊那边走了过来。那人除了颧骨上那条宽广的黑泥刮痕,没有任何地方被变成奇怪的动物结构。

      阿刈?

      直到大鹅试图吃掉他脑袋上翘起的乱毛,又因为难吃的程度恼火地尖啸起来,苏蝉才从愣在石凳上的雕像状解冻。他低头看了眼怀里安安分分卧着的鸭子,再抬头看了眼那少年,羞愧难当地垂下头。

      他注视着鸭子安静的双眼:“我本来以为……”

      “我们在浴堂外面的山丘上发现他的,”舍监没好气地瞥了眼跟在身后默不吭声的少年,“躺在沾满泥巴的树叶里睡得正香呢,估计是被气流直接掀出了窗。”

      苏蝉这才注意到那人腿上的布料发暗,像是浸透了某种红色的液体,他连忙从凳子上弹了起来。鸭子受到惊吓,从他膝盖上嘎嘎地飞到一边。苏蝉几步上前,紧张地抓住少年的手腕:“你受伤了吗?”

      也许是他的力道太大,少年在被他抓住的一霎眼瞳微缩,似乎是想抽出自己的胳膊,但他最后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边侧头发上挂着的露珠也摇摇欲坠。

      =======

      舍监最后决定打发两个引起争端的弟子去膳房劳动三个月。

      为了干活方便,苏蝉干脆搬到了湖边的房舍,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自己的宠物鸟。

      变回原形的明昴仍然看不惯他,做事的时候也老把用不上法术更耗体力的粗活扔给苏蝉,苏蝉反倒乐得轻松,与其和明昴呆在一间屋里,他宁愿和那不会说话的少年一块儿挥洒汗水。

      弟子间身份差别的事情还有即将到来的结缘任务搅得他脑袋发痛,而他现在通通不想去理。

      “你说,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很寂寞啊?”阿刈从早上开始就不在舍内,苏蝉一边拨着茎根一边仰头看着停在攀架上的万寿鶲,自言自语,“明聆说阿刈在他们来月老祠之前就在这儿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独自住这地方,怎么呆得住?”

      苏蝉还在鸣禽笼的时候特别想要一只能言人语的朱鸓,就是因为没有同龄人和他说话玩耍,所以很能体会独身一人的苦恼,但他至少还有母亲,那男孩却似乎始终是一个人。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鱼钩一样反复地拉着他的心脏,扯得有些酸痛。

      万寿鶲静静地听着,似乎懒得理他,直到苏蝉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后,额头钴蓝的灵鸟好像终于受不了了,从窗户飞了出去。

      苏蝉做完杂事,就坐在膳房的门槛上解起今日的线阵。他盯着掌间错综复杂的红线,丝毫没察觉到日头都快爬到顶了。等他发现手中的红线开始闪烁起时断时续的黑点时,才意识到在正午后的烈日中做解绳作业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用手指在发冷的眼皮上揉了揉,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片烟栗色的衣服下摆。

      他扬起僵硬得格格作响的脖颈,感觉脑袋里的血液全都在往底部冰凉地滑去,而眼前混乱的小黑点在眩目的白光中直往来人身上飞。

      阿刈胳膊下夹着一筐药草,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他的面容被阴影遮着,一时看不清楚表情。

      “阿刈?”

      苏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门槛中间,挡住了别人的去路,他赶紧往门框边挪了挪。

      男孩却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解红线题。

      午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苏蝉拍了拍身边的门槛,让男孩坐在自己身边,阿刈却把簸箕放到一旁,搬了个木凳坐到他对面。

      天气很暖和,空气里满是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对面的人闻起来像是刚拔下来的沾着露珠的草叶,让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阿刈似乎被苏蝉手中翻转的红线吸引了注意,少年略歪着头盯着,黑亮的发绺垂到纤长皙白的颈上。

      苏蝉越发紧张,他不断地横挑竖拨,试图在阿刈面前快速地解出红线,却事与愿违。错综复杂的线阵不仅没有松弛,还越理越乱,在他掌间束得愈发紧,勒得十指酸痛。

      男孩的脑门儿冒出细汗,他正犹豫着是把某根线挑到前面那根线下,还是挑到另一根线上,一股力道就捉住了他移动的食指。

      苏蝉手上的动作凝固了,仿佛是被一只冰冷的鸟喙叼住了指头。但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与他运动方向相反的一根红线,玉石似的手背泛着微光。

      苏蝉瞪大眼,往对面人的脸上扫了一眼,阿刈却只是垂眼看着他手里的红线。正午投下的强烈光线映得少年的丱髻闪闪发亮,他的神情举止却俨然像个大人。苏蝉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用中指勾向那根紧绷的丝线,渐渐地,他发现错杂的线阵开始往自己熟悉的解法上靠拢了。

      当他终于挑完最后一根线,长舒出一口气时,阿刈已经起身去拿颠簸了。

      苏蝉扶着门框站起来,动作有些踉跄,他的屁股酸得跟豆腐没什么区别,脊骨在胳膊的伸展中发出咔啦啦的轻响,但他的双眼在太阳的直射下没有一点儿刺痛的疲惫。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木凳,意识到阿刈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个头比他要稍高一些,刚好替他挡住了从上射下的日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匪斧不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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