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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小番外—遥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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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遥音】
它只是一只无族无名妖力低下的小妖,甚至连化成人形都做不到,浑浑噩噩,备受同类的欺辱。那些高傲长得怪石嶙峋的妖,他们说,它不是他们的同类。听到这话它沉默了,当然不是了,他们长得那样奇怪,性格也暴躁,它如果修炼成人形,一定不长这样。
死界的那些丑八怪家伙,他们打它,它就躲,骂它,它就还嘴,他们又打它,它就逃跑,跑到没有妖欺辱的地方,可是只要它还在死界,就必然逃不过无止休的来自同类的排挤唾弃。
那日它在小河边喝水,眼前忽然飘过一艘小纸船,它坏心眼想把它掀翻,然后有个小石子般的物什倒在了它手心里,正巧得了一颗糖,开心极了,捧在手心里,颤巍巍地跑在小道上,准备去一个没有烦人精们的地方独自享用。
听那些丑八怪们说,这糖可甜可美味了,只是比上人的血肉差上了那么一分,当它从那些打撕它,冲它踹骂的妖怪口中不小心尝到那味道的时候,它作呕的同时又变态至极的觉得那丝味道它想抓住它,它觉得它没有那么贪心,只要能再次尝到这个味道,人们称之为甜的东西就好了。
那日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渐渐的渐渐的雨越下越大,周遭除了那些丑八怪们,一只妖都没有,自然是吓破胆都跑了,没有妖敢管它,没有妖敢阻拦他们,都怕引火烧身,一群胆小鬼。
它被踩进了泥坑里,白色的身子变成了泥巴色,鼻青脸肿显然不适合它,因为它妖力弱,修不成人形。
但它还是会流血,鼻孔里流的血,嘴里的血泡被咬破产生的血沫,身上伤口流的血,旧伤疤留下的污血,它该怎么形容自己,千疮百孔,狼狈不堪,恶心至极?它倒不觉得,就当是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
长得丑不拉几模样凶狠的妖怪头头眼尖的道:“你怀里抱着什么?!交出来!”
头头试图从它怀里把那物揪出来。
它拼死抱着就是不肯放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顿乱踹。
身上又多了几个破洞,它扯了扯自己,还好,断了它也能自己把自己接上,从泥坑里爬起来。
“反了你?一条破布怎么不把自己给勒死算了,你怎么还有脸留在妖族,留在死界,去人间当抹布都没人要你,你这个废物,给我交出来!”说着妖怪头头指使其他小妖,“给本大爷使劲揍,往死里踩这贱破布,还妖呢,我呸!就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野种,丢妖脸!”
它避而不听狠狠抱着自己,身上的脚印越发多,泥泞遮挡了它的视线,它是被踩进土里了吗?等下有点不好爬出来,它要努努力了。
对不起,我护不住你。
用尽全力护在怀里的糖被那些丑八怪夺走了,它现在只剩一只眼睛可以模糊的视物。
妖怪头头讽笑的对它露出一排尖牙,嘴角狞笑,“原来你护的就是这玩意?”
它看到那个妖怪头头当着它的面,咬掉了它的糖,甚至嫌弃它硬他牙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它嘲笑它,又挨了一顿揍,最后那个被它嘲笑的尖嘴妖将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河里。
“别管它,呸!什么东西,我们走。”
它随波逐流,仰面呼吸,它不知道它要飘向何处,又要去往何处地狱。
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在河里将自己拼接起来,有些找不到了,便不要了。
它本身就是残缺的。
它不知飘荡了多久,在一个夜晚它突觉冷了,顺着一根线便攀爬了上去,赖着。
“咦?”
听到有人说话,它昏沉沉的睁开眼,“哦,原来是个瞎子。”它心想到。
那瞎子顺着他的竹竿摸了好半天才摸着它,给它扯了去,拿在眼前细细端详。
心想:“他看得见吗?就在那儿装模作样。”
似是听到他叹息:“不是鱼。”
当然不是鱼了,它……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说它不是妖,也不是人,那它是谁?它在这世间又算什么?
一时有些一蹶不振,浑噩至极,它没了心情逗留,从他手心溜走就要回到河里继续流浪。
结果被那瞎子一把抓住它尾巴,差点又把它给扯断了……这死瞎子……
“既是我钓的鱼,便是我的鱼了。”
死瞎子,你看不见就不要闭眼说瞎话了,它就算不是妖,也不要当那满是腥臭味的鱼,它可没忘记,那些丑八怪们喜欢吃的食物里就有鱼。
他带它回了家,橘橘的暖灯照亮了竹屋。
它被死瞎子抓在手心,用手帕使劲擦。
它叫出了声:“喂,死瞎子,你是在剥我皮吗?”
竹羽手上一愣,是没想到这布条会说话。在它出声提醒后,它感觉到擦它身上的手帕轻柔了些许。
一天的疲惫迫使它在这样的环境下犯了迷糊,往日的警觉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它不要睡,可在死瞎子轻柔的手法下,越发舒适不已,困意一时席卷了多年的紧绷防备。
不知睡了多久,它在睡梦中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烤肉的味道,隐隐带了一丝痛觉??
立马睁眼弯了个腰看到自己尾巴燃烧起的小火苗,它像猫一样龇牙对旁边的死瞎子叫到:“死瞎子你活腻了?”
它要扑火,却被他伸手拦住,它很好奇,这死瞎子是真瞎还是装瞎。
窗外忽然飘进来几块洗白的碎片,它眼睁睁看着这些碎片粘合上了它的身体,尾部的火被他挥手灭了,也不知道死瞎子使了何方法,竟将她身体残缺的部分召唤回来了。
难道当真是它误会了他?
早上的时候,它飘到灶房门边,推开一条缝,扒拉着门框看他在里面井然有序的做饭,像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他回头冲门那边的它笑了一笑。
它立马躲回了门后,心想:“被死瞎子发现了,他果然在装瞎。”
吃过饭,它就见他拴上两边的衣袖去溪边洗衣服去了,回来又带了一筐山上的蘑菇,他说晚上炖蘑菇汤喝。
它想那不得配肉更好吃,他像是能看穿它的心思,薄唇轻启,淡淡的笑道:“我只吃素,委屈你了。”
它心想:“这人好生奇怪。”
第二日,他给它在养鱼的好大一个鱼缸上建了一个窝。他说我是他的鱼,自然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家?从未奢想过。
接着他又给它取名,“那日我在河边钓鱼,你是从远远的河流那边飘来的,名字里得有一个‘遥’。”
这点它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接着他又道:“你来时,我听到好一阵奇妙的声音,是我不曾听过的。”
“!!!!那是它接骨头的声音好吗?!!”
竹羽一敲手心:“不如就叫‘要奇妙’吧。”
它:“……”还不如就叫“遥”。
竹羽:“要奇妙,扶我上山采蘑菇去。”
他当真能把它一条布当成拐杖使?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它不止一次问他为什么装瞎,他总是转移话题,或者干脆告诉它,他是真瞎。
谁要信他的鬼话啊。
有次它趁他睡着了,偷偷摘了他系眼睛上的白飘带,窗外的月光打在了他一侧脸颊上,温润俊朗,全然没了白日欺负它时的嚣张模样,它就在它面前,在一侧月光下睁眼了。
看向它的眼睛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只浅色调,一只深色明亮,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被光照着的那只眼越发浅薄,像是没有聚焦,就算有光亮,却像是点燃不了他眼中的灯芯。
它嘴巴打结道:“你,你,醒了?”
它勾起的他的遮眼飘带又落了回去,顺滑的勾在竹羽尖尖的耳侧。
“嗯,何事?”
它又结巴了:“没,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它正要滑下床榻,竹羽将它又捉了回来。
它心虚的道:“作甚?”
竹羽已经从塌上坐了起来,几缕发丝搭在他松垮的衣衫前,眼尾上挑,合着他尖尖的耳,它竟觉得他出奇的像妖,还是一只俊俏的危险的妖。
竹羽:“你不怕我是妖吗?”
它越发心虚了:“我也是,不是,我不算是,我可能和你是同类。”
竹羽挑眉:“可能?”
它焉了气,耸了肩,低了头:“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空气中另类的氛围,让人感到压抑,也许是出于从小被同类欺辱排斥的恐惧,它第一反应就是逃,可是被这人抓住了命脉,怎么也不敢动了。
良久他看着眼前耸搭巴着头,不敢看他,自卑到骨子里的要奇妙,竹羽皱眉道:“怎么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你是我的鱼,当然不是物品。”
它咬了咬牙,哼声道:“再说一遍,我不是鱼。”
竹羽:“那你也不是东西,你是活生生的,是万物其一,独一份的遥音。”
你瞧它,如果它此刻有尾巴的话,已经翘上天了,几百年从未有人对它说过这些好话,一时竟觉得当他鱼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人挠背,像此刻一样,他伸出他修长的手在它身上揉揉,软乎乎的,它的尾巴也不自觉的卷上了他的手腕,呼噜呼噜,好舒服。
竹羽看它享受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这个小妖太好玩了。
突然脑中闪过一条线,它理直气壮的质疑道:“你还说你是瞎子,我都看见了。”
竹羽一愣神,他像是揉上瘾一样,摸了摸它的头,平淡道:“小时候被散仙的剑芒所伤,便随便取了一条白带系上。”他拿起身上的白带,“上面施了法,既能掩饰我妖的身份,又能遮光,只是摘下,它便无用了。”
现在他整个人都背对着窗,月光透不过他琥珀色的眼,淋漓的透亮的眸,是能看见它的,它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眼。
出于对竹羽的愧疚,它说:“我,我可以试试……”
竹羽:“嗯?”
遥音鼓起勇气道:“我可以试试。”
它目中的肯定,让竹羽缓缓愣神,他轻笑着点头,“好,从今往后,你与我同行。”
“杀!”
“多年前让你给逃了,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竹屋被那个散仙带来的人一把火给烧了,烈焰熊熊,火光漫天,敌众我寡,竹羽一人敌不过那些所谓的道人,竹屋是他根系所化,而他们把它毁了。
被竹羽藏起来的遥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葬身于火海,它救不了他,就像当年它救不了自己一样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像废物一般活着。
它苦苦找寻,在一众废墟里,他为它修筑的小家里,找到了他残存的魂魄。
几近透明的魂魄躲在小家里不肯出来,遥音小心翼翼的唤他:“死瞎子,是我啊,遥,要奇妙……你快出来,坏人已经走了,没事了,你快出来,我带你走好不好。”
它哽咽着,“就算家被烧了,我再给你建一个好不好,再建一个你喜爱的竹屋,我当你的鱼,好不好。”
竹羽的魂魄听到有人唤他,好似熟悉,它试探着飘出小家,轻飘飘的来到遥音的手心,蹭了蹭她的手,似愿意与她走了。
奇异的光照射在遥音身周。
“为什么是现在?”
她若是早日修炼成人形,或许就能帮到他了,或许死瞎子就不用死了,为什么是现在,唔。
她捧着小魂魄蹲下身,无法自抑的,闷声哭泣,无尽的懊悔,在他把她藏起来时,她甚至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明明,明明,他离开了她,根本就看不见,还要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她前面。
“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遥音对着手中的小光球,眼中不无责备、怒恨、疼惜。
她将小光球融入自己的体内,种在自己的心脉里,“死瞎子,往后,我与你同在。”
后来她在地市摸爬打滚,偷学了些许傍身技艺,本以为能安稳度日了,又被洗刷地市的仙门抓进了海狱,她想,不过是重回往日的生活,难道还有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是了,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她一进海狱,便有一张血盆大口迎着她而来,她化成了本体与它擦口而过,虎口逃生。
在她心有余悸之时,这只巨怪很快被旁侧突袭而来的另一只庞大巨妖咬断成两节,还有一块皮连接在断裂之处的血肉上,在旁的她无处可逃,溅了满身的污血,巨妖“哼哧哼哧”两三下便解决好了口腹,剩下只剩骨架和一些零散在地上的肉块,又被聚集在四周等巨妖吃饱后捡漏洞的小妖小鬼一扫而空。
巨妖对着黑黝黝的长空打了一个饱嗝,它摸着肚皮,大眼珠子斜睨向存在感低微的遥音,蹲着它巨大肥胖的身躯,低头冲她打了一个长嗝。
遥音被巨妖口中呼出的常年累计的腐肉腥血之气,熏得心颤不已,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恐惧袭涌而上,手脚酸软,它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巨妖像是识不出它的品种,又见它弱小奇怪,妖力低微,根本毫无用处,连给他塞牙缝都嫌累,在它转身的同时,在地上踩出了好几个大坑,后又去其他地方觅食了。
遥音从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妖力弱,这一生之痛却在此时救了她,多么可笑啊。
大妖怪对她没兴趣不代表剩下的饿得饥肠辘辘的小妖小鬼们不吃她,多年躲避丑八怪们的本领拿了出来,本着胡乱跑,到处撞的路数,很快把他们甩在身后,躲进没人的石块后。
正当它松口气的时候,几只小妖追了上来。
“啐,那小鬼跑得还挺快的啊,下次再让我们见着它,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小鬼到底躲哪儿去了?”
“嘿嘿,没关系,前面就是黑水渊了,进了黑水渊的还从没有妖回来过,那可是大妖们的栖息之地。”
“咱们撤!惊扰了大妖怪们,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遥音看向她身后,层层雷云笼罩下的水渊,张着能吞吃下一吨妖怪的大口,危险的警告着她,切莫靠近。
可她还能去哪儿?
她捂了捂心口的位置,“死瞎子,我很快就来见你了。”
她在骨头堆里躲躲藏藏,苟且偷生的日子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海狱适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海狱是世间妖魔的炼狱,那他就是炼狱中最可怕的怪物。
那个人穿着一身破旧白衣,所有以为他好欺负的妖鬼都死在了他那把寒光凛凛的剑下,就算是她所在的大妖怪生存的黑水渊也不能幸免,他挑战了这里所有不知好歹的妖,只为了扫清障碍,寻一人。
他提着剑朝它一步步走来,它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勇气,在这个人面前,求生已无用处。
它面对着那个浑身是血,只有腰间玉玦雪亮干净的狐狸,他被杀戮浸染如红宝石般妖冶的眼睛,冷冷的扫过了它,意思是让它让开?
它提着嗓子眼,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挪动,让开一条路。
玦一收回了目光,一句话也未说,义无反顾的前往了它只听闻,却从不敢踏足的领域,那底下关押的是真正的恶魔。
后知后觉她才知,那人不杀她,只是因为她不曾杀过一人一妖。
如今他杀了她,就像当初他斩杀那些妖魔般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因为现在的她,满手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