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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业危贵客天降 孤城险双智逢王 ...

  •   烛火映着战略地图,段惊鸿用手指着划了一道很长的弧线:“自茗黔至长青一带,皆已陷落,敌军的算盘是主力部队绕过我们,留下小股对我们进行消耗,双管齐下,直指皇城。我们若是固守,非但不会等来援军,反而会埋骨于此。但若是突围,却正好遂了他们的意,不但要提防身后的追兵,还要注意主力部队的包抄。”
      这时,一个年轻将领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段惊鸿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匕首把玩一圈,反手狠狠扎进桌面,铿锵一声,刀柄犹自颤动。
      “查处内奸。”他漆黑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血色。
      话音刚落,就有守门士兵来报,城外有人叫门。
      “何人?”段惊鸿顿了顿,向城门大步走去。
      “这是文书。”士兵双手将一本黄色的文牒递给他。
      段惊鸿眼瞳深沉,接过文牒,随意瞄了一眼,顿时皱紧了眉头,加快脚步:“援军未至,来的却是个丫头?”
      他一路大步流星,碰见巡夜的士兵,一个个虽是疲惫万分,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远远地便看到了将军,行礼致敬。
      到了城门之上,段惊鸿站在高处俯瞰,雪地上一抹红色分外显眼,来人骑在马上,背脊挺直,端庄万方。身上一袭火红色裘袍,似是在雪地上燃烧。在她身侧立着一名白袍人,映在雪地中不甚显眼,只因夜色浓重,才看得清轮廓。
      为防敌人趁城门开启时进攻,来人是被用绳子吊进去的,连带那匹杂色枣红马。
      阿殁的双脚还没完全踏上实地,迎面段惊鸿就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了过来,看也不看站在一边的白袍人,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抱拳道:“不知殿下驾到,恕臣无礼,有失远迎。不知殿下深夜来到这边疆不毛之地,有何要事?”
      白袍人默默侧步让开他这一礼。
      阿殁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身上蹭到的雪:“数日前,本宫奉父皇之命,前往百业巡视,到得一线天却遭七仪敌军,心知百业有异,方快马加鞭赶来,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段惊鸿低头回禀:“正如殿下所言,百业已成为一座孤城,易进难出,边疆各处已被攻破,敌军正向皇城而去,臣惭愧,一线天不久前已被敌国把守,虽已递出消息,到达皇城怕是还需要些时日。公主能平安到达此地已是万幸,臣稍后立刻拟一份文书,说明情况,并派高手护送殿下回宫,还请殿下将文书转呈给主君,请主君增派援军,救百业于危难之中!”
      阿殁虚扶一把面前跪着的年轻将军,面容淡淡:“边疆之事父皇自有决断,本宫会尽力解除百业之危,请将军配合。”
      段惊鸿半跪在地,抬头望向面前风尘仆仆却依然一脸漠然的公主,语气坚决:“军事对垒不同于儿戏,殿下请回。”
      阿殁面上没有丝毫动摇,收回手,朗声道:“本宫所带随从皆已因兵乱之祸四散,方才已派一名暗卫前往敌营探查情况,不日便会有消息。”
      “殿下!请三思!”一旁跟过来的几名将领也下跪相求。
      一旦一国公主在边疆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即使将士们能逃出生天,也免不了被株连殒命。还是尽快将公主送回去,再从长计议。
      没有理睬依然跪在地上的数人,公主环顾四周,自顾自说道:“本宫一路劳顿,乏了,可有歇息之处?”
      段惊鸿盯住此刻态度坚决的公主,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请随臣来。边陲小城,居所简陋,只怕殿下受不得苦。”
      阿殁将马交给站在段惊鸿身边的一名士兵:“好生照看本宫的坐骑。至于将军的担忧……不必多虑,天家子弟,卧于王土,谈何简陋。”
      看了一眼依旧跪着的几名将领,她扬声道:“本宫流着朝华国皇室的血,与朝华同生共死。若是此次能力挽狂澜,自是最好。若是本宫殁于此地,那么朝华也是气数已尽,非在场诸位之罪。”
      说完,跟在段惊鸿身后离去,白袍人目不斜视,也跟在她身后去了。
      在原地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其中一名大汉讷讷道:“从前听闻泣珠公主年纪轻轻便堪当大任,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另一人苦笑道:“殿下五岁的时候,皇后便仙去了,之后德妃被杀,朝中势力也重新洗牌,据说就是公主殿下暗中推动……”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侍卫,好生眼熟,在哪里见过?”
      “啊呀!那不是跟我们段将军有娃娃亲的连寒星吗!”
      “这……说起来确实是她,好好的待嫁新娘不做,偏要跑到宫里去给公主当侍卫,当时在皇城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段将军怎么不认识她?”
      “据说从未见过面。倒是认出了殿下。”
      “要是被将军知道你们背着他议论这事,当心大耳刮子抽你们。”
      “老何你可别开玩笑了,将军他哪里会在意这等闲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从刚才起就站在一旁不曾跪下的一名黑袍人转过身,独自一人离开了。月光下,他的脸上,在眼睛的部位蒙着一层约三指宽的黑纱。

      另一边,段惊鸿将阿殁引到一间帐篷前,道:“殿下的侍卫已经派人下去安顿,四散的随从也会派人接应,今晚请殿下将就在此处歇息。稍后臣会吩咐后勤过来。边境苦寒,若有不周之处,请公主恕罪。”
      “劳烦将军。”阿殁微微颔首,低头掀开帐门,走进了燃着昏黄蜡烛的帐篷。
      段惊鸿凝视着已经落下的帐门,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帐外看守的士兵窃窃私语道:“这下来了个让段将军都没辙的人物,听说是二公主,这要是耍起脾气来,还有谁能治得了?”
      另外一个士兵更小声道:“若真是个公主性子,只希望严先生别跟她碰上,不然两人要结了仇,就没完没了了。”
      第一个士兵点头赞同道:“严先生最是记仇,要是公主把脾气撒到他头上,啧啧啧……”
      将士兵的闲言碎语丢在身后,进入帐篷的阿殁环视四周。
      这是常见的防寒帐篷,但与皇室平日里围猎时用的相比,简陋许多。帐篷不大,仅够睡一人,地上铺着几层兽皮充作被褥,还算柔软。被褥旁就是一方矮桌,似乎有人时常在这里办公,但是此时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燃着一支蜡烛,烛泪沿着蜡身垂落,就在她掀帐的一刻,被外头的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得帐内陈设的投影也晃了一晃。
      帐门合上后,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一时间竟有些暖意。阿殁除去裹着的大红裘袍,叠在一边,跪坐于桌前,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平铺于案。
      此时,帐外响起一道青年人模糊的声音:“殿下一路车马劳顿,是否用过晚膳?”
      她手中动作未停,道:“进来吧。”
      帐门微微一动,冷风只灌进来一丝,帐外人就一弓身钻了进来,随即便放下了帘子。
      阿殁抬头看去。
      进来的那青年人手持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盘馒头、一碗冷粥。他恭恭敬敬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矮桌上:“夜已深了,伙房不便生火,请殿下将就一下。”
      阿殁挑了挑眉:“自本宫来到此地,你们便一直让本宫将就,存心赶人也不是这么个做法。你们那段将军做人也太直白。”
      “殿下哪里的话,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吃食了。即使是段将军,也是吃的这个。”青年不卑不亢,端端正正跪下行了个礼,“并无存心驱赶之意。”
      “罢了。你且过来,可认得这个?”阿殁无意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周旋,只是有些疲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来看铺在兽皮上的羊皮纸。
      “这是,周边地图?”青年先是疑惑,接着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来,待看清之后,面上现出一刻迟疑,“这——”
      阿殁坐在一旁,手肘支在矮桌上,手指微微撑着额角,眼中冷光闪烁,“这是本宫的侍卫连寒星从追兵手中夺来的地图。绘制精准,要塞明确,就拿这百业城来说,全无半分差池,这是在边境行走许久才能测出的地图。狼子野心固然骇人,边境防卫竟松懈至此,也令本宫失望至极。”
      青年忙道:“殿下明鉴,这张地图的绘制之人,正是段将军麾下,严无觅严军师。说来惭愧,许是敌军不知用何手段得到了这张地图,今日为殿下所得。”
      阿殁侧目:“严无觅严军师?可是‘鬼谋’严无觅?”
      “正是。”青年目光灼灼,“殿下也认识他?”
      “从未谋面,只是久仰大名,”阿殁沉思,“有严先生在此,不该陷入如此困顿之地,难道是严先生另有打算?”
      “这,草民实在不知。”青年面露为难,“他一向以用兵奇诡著称,我等愚钝,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阿殁若有所思:“看来倒是我多事了。你退下吧。”
      “是。”青年行礼后退下。
      “等等。”阿殁忽然出声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愣了一下:“草民齐彩,为段将军近侍。”
      阿殁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齐彩掀开帐帘,退了出去。
      阿殁揉了揉额角,拿起托盘中的粥碗,正要喝一口,却听帐外传来齐彩惊讶的声音:“百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
      “都退下吧。我进来了。”随着一声淡淡的招呼,帐门打开,冷风呼地灌进来,刚脱了外套的阿殁不由打了个冷战,烛火猛烈摇晃,帐内的光线暗了暗。
      待那人走进来,放下帘子,帐篷中方才稍稍回复了温暖。
      阿殁拧眉,却见来人的眼睛上蒙着黑纱,便松了眉心,放下粥碗道:“原来是严先生。方才说到久仰先生大名,先生这便屈尊前来了,有失远迎。”
      “不敢当。”严无觅一愣,随即微微颔首,取下脸上黑纱,寻了块地方跪坐下道,“在下也久仰殿下大名,适才听闻殿下雪夜前来助阵,心情激荡不已,才深夜到访,边境战事瞬息万变,不容耽搁,请恕在下冒昧了。”
      阿殁此时才得以仔细打量严无觅的样子。他刚取下黑布,眼帘微阖,眼睫比常人长一些,垂眼的时候阴影呈扇形,十分优美。他仪态风雅,一身黑衣沉厚,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像是怕冷一般——更遑论他的兜帽即使是进了帐篷也没有摘下,只露出额头以下的大半张脸来。即使是这样,其相貌也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他肤色苍白,脸部轮廓流畅,唇色极淡,显出些许病态来,让人不由猜测是否有不足之症,又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觉察到阿殁在打量他,他含笑抬起眼眸,眼瞳竟是深紫色,那眼里噙着微嘲的笑,淡薄疏远,如水墨画上的浅浅一抹远山寒水,韵味极淡,而又极冷。阿殁不闪不避,与他对视片刻,他主动垂下眼睑道:“在下素有眼疾,不能接触强光,平日里以黑纱遮住,只在光线昏暗时方能视物,蒙面见人于理不合,方才取下,请殿下莫要怪罪,惊扰之处,请多海涵。”
      “无妨。”阿殁转头看向地图,“严先生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难道是为了突围之事?”
      严无觅勾唇一笑,看向那卷地图,侧耳静听片刻,低声道:“实不相瞒,这张地图是在下所绘,但标注的百业城四周要塞与城内密道,却是假的。”
      阿殁一愣,端正道:“洗耳恭听。”
      “今日困境,乃严某刻意为之。”严无觅直视阿殁,坚定道,“只为了保全段将军。”
      “兵临城下,弹尽粮绝,谈何保全?”
      “以段将军心性,无论如何,断不肯放敌军入我国境,敌军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独独绕过段将军。这份地图,原是为了反间计所绘,若殿下近日内不捅破,则大事可成。另外,殿下可知其他地方不肯受降的将领下场如何?”
      阿殁听明白了严无觅的意思,右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轻声道:“为了避免段将军一人陷于险境,你要闭目塞听,不闻不问,令敌人长驱直入,将我朝华领土拱手送人不成?”
      “殿下息怒。”严无觅温吞道,“在下正是要趁此良机,将敌军安插在百业城内的奸细一举拔除。”
      “若是贻误战机,敌军攻破皇城,该如何?”
      严无觅缓缓道:“段大公子还在皇城,即使敌军兵临城下,只要他在,依然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老将军健在,不至于令敌军长驱直入。”
      “好。”阿殁将羊皮纸收起,递给严无觅,“本宫信得过段惊羽,也信得过段老将军。只是,若慢上一日,朝华百姓便在水深火热中多过一日,还望先生尽快解决。”
      “实不相瞒,至明日便可。”严无觅双手接过地图,“还请殿下替在下保密。在下告退。”
      系上黑纱后,他起身,掀开帐帘,在背影被夜雪吞没之前,帐帘便放下,阻绝了阿殁探究的视线。
      待他走远,她叹了口气:“鬼谋双刃,智绝伤绝……若传言是真的,则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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