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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了悟 ...

  •   “四哥吉祥!”
      看我进屋,十五弟胤禑,十六弟胤禄,十七弟胤礼齐齐与我请安。
      眼见随扈的几个未成年弟弟都在,我不免心有戚戚。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早年太子也曾与我不少手足情,如今却是日益荒淫。
      现皇阿玛还在,太子的手就伸到了后宫。待将来太子继了位,再没了顾忌,我不敢想会是怎样?
      史书上太多情谊千斤不及胸脯四两的前鉴。
      为免后患我实当即刻了结绮罗。

      “十五弟请起、十六弟、十七弟!”
      扶起三个弟弟,我勉强笑道:“我来瞧瞧十八弟,没想你们也都在。”
      胤禑小心回我:“四哥,弟弟们刚已瞧过了十八弟,这就打算回去了!”
      我点点头,确是已过了阿哥所睡觉的点。
      胤禑、胤禄、胤礼眨眼走了个干净。
      我知道作为兄长,我合该对几个弟弟和气些,关心两句家常,但我现在一肚子的心事,实没闲话兴致。再说我是个没前途的,跟我走得近,对他们也无益。
      倒是各自便宜的好。

      往里间来看胤衸。
      打在襁褓里就得皇阿玛爱宠的胤衸体格健壮,才刚八岁,身长就过了四尺。连月的高烧,胤衸早前圆润的下巴已瘦出了尖,只一幅骨架还残留了几分曾经壮硕过的影子。
      床头放着烧酒坛子,奶娘拿着手巾沾酒替胤衸擦背。我不觉顿了顿脚——这个烧酒擦身退烧的法子原是绮罗的主意,现已是宫里上下退烧的法门。
      五年过去了,宫里处处还都是她的痕迹。

      回头看到我,奶娘跟我请安:“四爷,吉祥!”
      摆手叫起奶娘,我告诉:“你忙你的!”
      奶娘重新拿起了手巾,我瞧胤衸烧得浑身通红,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入手一片冰凉,感觉不出一点热意,跟正月里我嫡长子弘晖夭时一个症候。
      胤衸与弘晖都是康熙四十年生人,一般年岁,没想继弘晖之后,胤衸也快不行了。
      暗叹一口气,我掐数腕上的佛珠离开。
      人生无常,谁也望不到前头的路。
      我不能,英明了五十年的皇阿玛亦不能够……

      今儿原不该我的班。逗留宫闱,没得徒生是非,特别是还出了这样的丑闻。阿哥所出来我一径回到歇脚的驿站。
      才进书房,管家戴铎禀报:“爷,李主子来了。”
      戴铎口里的李主子是我的侧福晋玉婷。玉婷归我十好几年,为我生育了三个阿哥一个格格,可惜福分有限,只留存了三阿哥弘时和二格格纯敏,也是我眼下硕果仅存的一双儿女。
      自打弘晖夭后,嫡福晋琴雅一病不起,这回秋荻,就只玉婷同两个孩子跟我来这塞外围场。

      俗话说“母以子贵”。平日我都很周全玉婷人前体面,但今天,我乏得厉害,实不想再敷衍任何人。
      “告诉你李主子,”垂眼看着高无庸为我更衣的手,我吩咐:“今儿晚了,什么话都明儿再说吧!”
      “嗻!”
      戴铎答应退下,转眼拿托盘盛了个白瓷汤盅进来:“爷,李主子回去了。走前李主子嘱咐奴才将这醒酒汤送来给爷,请爷好歹进两口。”
      我觉得刚我的话已说得够清楚了——“什么话”当然包括带话。
      戴铎一个书房管家,突然这么多事,哼,自然是继康熙四十一年之后再次搅和进我后院妇人的争风了。

      “未雨绸缪”虽说是人之常情,但我觉得扎心。
      我今年不过三十有一,府里奴才就上赶着巴结我儿子的额娘——这是都以为自己比爷活得长久怎么着?
      推开高无庸,我自己理着衣袖,无视戴铎,进了里间卧房。
      算高无庸识相,没接戴铎的托盘,另泡了茶送来。
      产于洞庭的碧螺春清香扑鼻,甘甜鲜醇,却没能压住我强忍了一晚的恶心。一口下肚,我呃一声,连同晚上的御宴一同吐了出来……
      “啊?爷!”高无庸轻呼一声扶住了我,小太监秦空儿立捧了痰盂来接……

      哗哗似大坝决堤一般倒空了胃,我一身虚汗,连头都抬不动。
      “爷,”高无庸关心问道:“可请太医来瞧瞧?”
      我摇头,示意高无庸扶我去床上躺着。
      今晚祸事太大,我现谁都不想见,就想一个人静静。
      宽去外袍,坐在床边,秦空儿同秦色儿送来漱口水、热手巾。我漱口,净面。一切收拾妥当,我躺到茉莉花茶香的行军枕上,告诉高无庸:“斗篷烧了!”
      没得留着恶心。
      “嗻!”高无庸答应一声,抬手放下黛兰色的团龙蔓草纹锦帐,帐里的光线登时变得跟刚刚林子里一般昏暗影绰 ,鼻尖则嗅到沉香的味道。

      身为佛弟子,我家常多用檀香。只近年夜不能寐时,才用一点沉香。
      高无庸是我六岁,进书房念书那年养母孝懿皇后指给我的内府太监,服侍我二十好几年,忠心耿耿,周到细致。
      我以为高无庸会服侍我一辈子,没想今晚他跟着我撞到了太子的丑事。

      说起来我跟太子都是皇阿玛的儿子,是兄弟,实际里太子生母是皇阿玛的元后,是嫡子,身份尊贵,一抓周就抓到了太子金印,为皇阿玛立为国之储君,是君;反观我,出生时母妃才是一个宫女出身的庶妃,连养育亲子的资格都不具备,为皇阿玛指给当时无子的佟皇贵妃养育。即便如今年过而立,也只得一个贝勒,是臣。
      君臣之别比拟主奴。打小,不管人前多显贵,在太子跟前我都是奴才——太子不坐我不坐,太子坐,不叫我坐,我也不能坐。同样,太子有的,我不能有,太子没有的,不管是人,是物,乃至仪仗,尊号、荣宠一类,我也一定没有。
      现在对太子,我自称“臣弟”,待将来,太子御极,我就得改自称“奴才”。

      早年我也曾有过不甘心——毕竟连两千年前做奴隶的陈胜吴广都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原就是凤子龙孙的我?
      奈何现实让我低头。
      不管大事小情,公私道理,但凡我跟太子有一点争执异议,在皇阿玛眼里都是我不晓事,是我师傅教导无方,我身边伺候的奴才口舌挑拨,一味地处罚我的师傅和身边人,也就是处罚我了,甚至于在太子不忿师傅夸奖我一句有天资,一脚将我踹下御阶,摔破头昏迷后,皇阿玛以“未劝阻’为由责罚太子周围人的同时也不忘以‘言辞不周’、‘伺候不周’的罪名捎带上我的师傅和奴才,以全太子脸面。
      所以打小我便知道三纲五常,嫡庶尊卑是此世间法,不如法将为皇阿玛、太子摒弃,生不如死。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就要首孝悌,次谨信地当好我的“儿臣”和“臣弟”。

      过去三十年,我循规蹈矩,委屈求全——想到那个幽禁下院的妇人,我深吸一口气,摒下满腹的辛酸。
      能为太子念念不忘的绮罗原有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好处,也是我一众妻妾里最得我心的妇人。作为男人,我纳绮罗三年都不能使她归心,根本是我自己无能。
      现在,无能的我,为了太子所谓的圣名,又将诛杀忠心耿耿的高无庸了吗?
      再还有胤祥,今晚他为我抱不平,甚至于殴打了太子,以太子一贯的脾性,必不会放过胤祥。
      胤祥要怎么办?

      思虑良久,我无奈叹息:太子荒淫无道,但能换一个就好了,胤祥就无碍了。
      至于我自己,我苦笑:除非我,或者胤祥当太子,不然不管换谁,都还得死。

      绮罗的烂桃花可不止太子一个。似老九胤禟就曾为了绮罗买江湖人刺杀我——一场厮杀,我府侍卫死伤大半。
      十四弟胤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时就在旁边,见我遇险,撒马跑开,赶去绮罗跟前献殷勤,就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好兄死弟继。

      “你看看你,”忆及过往,我忍不住对着脸前的空枕抱怨:“给爷招了多少祸事?现爷连命都要赔给你了——可消气了吗?”
      没有回应,我也不管,自顾发愿:“不管你什么来头,爷都不许你魅君乱世,为祸天下,至于其间未竟的因果——爷阿玛兄弟,爱新觉罗宗室甚至于天下人欠你的烂账,爷都一身担了。”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
      更别说绮罗曾拜我为师,跟我学佛,是我的弟子,我替她娶法号妙梅。
      先我只废了绮罗庶福晋位份,这师徒名分可一直还在。
      “即便这一世还不清,那就下世、下下世,生生世世,总之你既许了不辜负爷教诲,追随爷成佛的愿心,爷便不许你推脱,必要引领你同生佛国。”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
      年过而立,我终于明白我这一世的缘起——度化绮罗,共业同修。

      “高无庸!”
      “嗻!”高无庸撩起半幅床帘问我:“爷,您要什么?”
      “那个鹤顶红。”
      “嗻!”
      床帘挂起,高无庸转身呈来一只没标没签的浑白小瓷瓶。

      巴掌大的小瓶子,握在手里,跟绮罗家常使的头油瓶一般小巧精致。
      绮罗头油瓶里装的是金色芬芳的桂花油,这瓶子里装的却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

      摩挲好一刻,我方把瓶子递给高无庸:“告诉秦栓儿、秦锁儿,爷但有不测,伺候他们主子殉葬!”
      秦栓儿、秦锁儿跟秦空儿、秦色儿一般是我的暗卫内侍,早年曾指去伺候绮罗。绮罗坏事后为我指为粘杆处太监,专职逮蝉扑蝶,维护府邸清净。

      “爷!”高无庸惶然跪下:“您春秋正盛……”
      呵,我听笑:我春秋盛就意味着皇阿玛老了,新帝要即位了。太子登基必然大赦天下。到时绮礼上表求情,太子顺手推舟与我一道圣旨放绮罗归家,我放是不放?
      不放,即是抗旨,死;放,没两天,太子一准指个名目将绮罗接进宫去。我生不如死。
      既然横竖是死,我何不死的得所一点?

      “春花送与你们十三爷。”
      春花是绮罗的陪嫁丫头,为人忠诚,颇具才貌,甚得胤祥青睐。不是绮罗搅和,早十年我就把人给胤祥送去了。
      人死账不烂,我得兑现自己的承诺。
      至于春花愿不愿意,甚至于为替她主子绮罗报仇作妖,祸害胤祥,就叫胤祥自己个头疼去吧,我是管不了了。

      “下去吧!”
      高无庸放下床帐,账内光线再次变得跟刚刚林子里一般昏暗,我侧脸枕上面前的空枕,合眼睡觉。
      现离天亮就只差一个时辰,我得抓紧歇一觉才有精力实践我的计划。
      ……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无庸: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爷造反了。意外又不意外。干了。
    绮罗:老娘同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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