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网》混水墨鱼

2、过山车2

　　梦是心灵的思想，是我们的秘密真情。——杜鲁门·卡波特

　　“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呵，老头子，没钱了吧。”
　　“确实是没了。不过……今天我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重复成千上百次的梦境，就有成千上百次的疑惑，到底是一句什么话，困扰着毕禁二十多年。如果可以，毕禁也希望有梦主能把自己侵占去，抹掉这难以泯灭的心绪。

　　但是，没有梦主肯留在这，那些迷糊的片段也只是强迫着自己记下来的痕迹罢了。

　　“少爷。”身后传来个声音，飘渺不定的，像是幻觉。

　　“急着回去吃泡面吗？”毕禁叹口气，回过身接住他丢过来的那串念珠，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他随意地站在铁轨上，黑西装完全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皱了几条纹路。左手里攥着那双黑手套，可以看出被烧坏了几个破口。右手细心地把脸上那抹黑灰抹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不喜欢吃太烂的。”司阎右手打了个响指，四周的黑暗顿时被他的小火苗照得通亮。

　　“怪我咯。”毕竟重新戴上那串念珠，不知为何从他的下颌角开始，皮肤上突然爬上了一串神秘的符号。那符号爬完整片脖颈，顺着领口钻进胸膛，若是现在扒开他的衣服就可以看到那密集的符号印满了他的全身，唯有脸上还是死白死白的。

　　“谁让少爷路痴又恐高，今儿还是让我来照顾少爷吧。”司阎把那双破手套装进兜里，指尖跳动着一簇小火苗。

　　“小看我？”毕禁蹲下来查看铁轨，头也不抬问道。

　　“是的。”司阎笑笑，往空中丢了簇火苗。

　　毕禁拍拍铁轨，顿时有回声传来，越来越刺耳的响着。

　　“我说让你动手了吗？”毕禁站起身瞪着司阎，脚下猛地一跺，顿时脚底的铁轨就开始大幅度震动起来，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凌虐着两人的耳朵。

　　符咒从毕禁的脚底开始向四处蔓延，缠绕住四周其中一条铁轨。突然那些铁轨就好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一般，竟然猛地绕成一个铁球悬在二人头顶。

　　“司阎，近几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毕禁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司阎，眼里闪过几分冷漠。

　　“没有。”司阎摊摊手，丝毫不在意毕禁要杀人的眼光。

　　“唰--”两人说话之隙，虽没有在意那个苹果是在何处，不过却一直留心着会不会有偷袭。毕竟那并不是什么苹果，而是此梦域中除了二人唯一的生命体，零梦。

　　之所以把那东西看成苹果，一是因为那女孩自己内心恐惧的映射，二就是因为这个零梦根本就是一堆烂肉强行挤在一起的“死面团”。

　　“少爷，这个结浮极其恶劣，我看您还是不要逞强的好。”司阎背着一只手，也严肃了起来。

　　“关你屁事！反正这么多年都把我丢在那种破地方自生自灭，现在还妄想掐着我脖子逼我低头。司阎，那种老头……”毕禁眼中冒出红光，就像那只怪物一般，陌生得令人畏惧。

　　毕禁话没说完，零梦就猛地朝他砸下来，丝毫不留情面。司阎掐着时间把毕禁推开，一束火柱喷涌而出，直直往零梦烧去。

　　“少爷，老爷让我看住你。可没有说要尽心尽力让你不要丢了你的小命。”司阎从火焰中走出，迎着摔倒在一旁的毕禁走过来，似乎他才是那个要取人性命的恶魔。

　　“嗙----”零梦被火柱摄住动弹不得，只差一毫就要燎到他的骨血，却被一旁裹成一团的铁轨挡在前面。

　　那堆铁轨顿时变成一堆废铁，烧得火红从天际缓缓坠地。而零梦因为这一撞被撞得飞往一边，随即变化了模样。

　　毕禁还是低伏跪在地上，从他的脖颈开始，那串符咒顿时变成了火红色漂浮在毕禁周围的空气之中。他有些失望地摇头笑笑，撑着身子站起来，依旧不看司阎，而去扭头去找那个已经变化成为女孩子模样的零梦。

　　“你们是怎么下得去手的？”毕禁身边的符咒慢慢飘向空中，不似方才控制住铁轨的那般尖锐强硬，而是像是蒲公英一般，乘着风，停在女孩的肩头，飘在女孩的发梢。

　　“杜茵，祝你好梦。”说完这句话那些符咒就开始燃烧起来，女孩也不挣扎，似乎还露出了一抹微笑。随着女孩身体的消失，空气中的红色符咒也像是完成使命一般，化为齑粉朝两人飘来。

　　“少爷，零梦本就是欲望与邪恶的结合产物。您每次都救下，下次他们也不会记得你用自己的梦主换他们的自由。”毕禁坐在轨道旁，漫不经心说道。

　　“你不懂，梦有多美好。你我都没有剥夺他们做梦的权利。”毕禁回过头笑笑，身后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乎回到了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

　　“爸爸！我要玩过山车。”杜茵七岁，作为人民警察的家属，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体会到普通家庭的温暖。执行不完的任务，生死攸关的救援，但是杜茵能懂的，仅仅只有很少回家的父亲。

　　“喂，马队。我女儿今天生日，我和小陈换的班。嗯，是，马上归队。”挂完电话后的苦笑，他朝自己蹲下来，还是如往常一样，挠挠头，准备说出那句老套的台词。

　　“爸爸，你是不是又要骗我？”没等杜风天开口，杜茵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每次都是这样‘小茵乖，爸爸马上就回来’，可是哪一次不是等到自己睡着了，也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爸爸是骗子！”

　　杜茵从小就很听话，指东绝不往西，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的类型，唯有那一次，她从游乐场独自跑回了学校，在教室门口蹲了一夜都没有回家。她知道大人肯定急疯了，但是她依然忍着寒冷和恐惧坚守着她那么一点任性。她以为这样她的父亲就可以不顾工作，分给她一些爱。

　　可是结果呢，杜风天手机关机，她妈妈跑到单位去找他，却只等来了他在执行任务的消息。杜茵妈妈担心孩子，报了警，自己一个人去找了一夜。第二天班主任打电话给杜茵妈妈的时候，她绷住的神经才得到了放松，倒在了警局。

　　而这之后杜茵也没有因为父亲的丝毫不知情而难过，因为等来的不是那份迟到的爱，而是杜风天殉职的噩耗。

　　还记得那个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的苹果从妈妈的手里砸在地上，砸了个豁口流出了些汁水来，然后慢慢地滚来自己脚边，撞在自己的白鞋子上，留下一点儿污渍，然后又滚朝其他方向。

　　世界很安静，只有砸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落在地上，那刺眼的红色，全世界只有那刺眼的红色带着温度。

　　“嫂子……哥，没了。”那句话像是一个开关，一头连着母亲，一头连着自己。母亲倒在苹果堆里，把苹果挤到更远的地方。留在眼里唯一的艳丽，也只有母亲那来不及涂匀的红唇。而自己也仿佛收到了来自天外的心电感应，告诉自己：要乖，要比以前都要懂事儿。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和他道歉。”

　　眼前瞬息万变的风景只充斥这这独一无二的一缕清风。

　　“爸爸，我想玩过山车。”女童稚嫩的声音尤其悦耳，中年男性那略微憨厚的面容也颇为慈祥，旁边的美妇人拎着裙边，满足地看着她最爱的两个人。

　　“好，爸爸带小茵一起玩。”男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到了，但女孩开心地拍起手，可以猜出他们依然踏着那轻快的步子，走着最平凡的路，过着最幸福的生活，这就够了。

　　此处的梦域就像快要熄灭的烟花，那般璀璨，那般令人不舍。他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那是全世界最好的梦境。如清泉的甘霖，又如回忆的怦然。如带着无数希望的星辰一般转瞬即逝，又像哭醉了无数个夜晚的皎洁月光一样夺目。

　　这场过后，还会有比之更轰烈的悸动惊现，也会有更多辗转的挫败全局覆盖，可是，那又如何呢。这无疑是一场，唯一一场最令人舒畅的梦境。即使明天会忘却，也有这么一场叫作永恒的温暖留在心底。

　　就像毕禁说的，“祝你好梦。”

　　毕禁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个光景，却是第一次邂逅这份怀念。

　　“我小时候还以为全世界都和我一样要被分到一座小岛去冒险。后来我长大了，也没人告诉我错了。直到有一天他带些不情愿地找到我，要我抖抖翅膀，飞到外面去让我认认世界。可是……司阎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翅膀啊。”毕禁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从未有这么难受过。

　　司阎掏出那双破了洞的手套戴着，略微勾了勾身子朝毕禁伸出手邀请道：“少爷，你想去看看风景吗？”

　　毕禁笑着摇摇头，把念珠摘下缠在手上说：“不了，你的泡面该泡烂了，不是吗？”说完就往铁轨下一跳，消失不见。

　　“我还说可以借你用用，翅膀。”司阎邪邪地笑了笑，也跟着纵身一跃，追着他的脚步重新踏进了那扇门。

　　杜茵回到家，把捕梦网挂在了床头。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从那颗苹果开始，一个让人止不住热泪盈眶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的梦。她约了妈妈一起去了游乐园，坐了过山车，买了斤苹果，一起去看了老爸。果然，很多年没见，他还是那般帅气。

　　“少爷。”司阎打开毕禁房间的门，发现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旁边放着个苹果，被咬了一口。大概是空气中的果香还未散去，引得司阎也馋了，他拿起那个苹果，顺着那个咬痕轻轻地嗅了嗅，然后在另外一边也跟着咬了一口。

　　“老爷可没让我偷偷分你梦境，不过悄悄的谁也不会知道。”司阎摘下手套，用左手轻轻地盖住了毕禁的耳朵，把自己作为一个梦主的能力匀了一些给这个正在熟睡却没有做梦的男人。

　　“希望你做个好梦，否则，就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真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