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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斗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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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恒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照得寝殿一片光亮。
他回宫已近一月,借口身体不适,一次也未曾去蕴文阁上书过。年纪相仿的五皇子赵闵和七皇子赵闻皆来探望过,见到的不过是他与小芊在房中嬉笑,尴尬得两人匆匆问候几句便离去。
“殿下醒了。”小芊听到声响,忙推开门进来,脸上满是初升太阳般温暖的笑意,大声吩咐门外的宫人进来伺候洗漱,自己却袅袅婀娜地走到赵恒身边。
“奴婢昨天听人说,未央宫前头开了好些木芙蓉呢,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小芊一边手指灵活地替赵恒穿衣系带,一边软语,“好殿下,今日便陪奴婢去看看可好,奴婢一个人可不敢往娘娘们住的地方去,叫那些个宫女姐姐们瞧见了,又是一顿好眼色。何况没有殿下,看着也没趣。”脸上又浮现恰到好处的羞红。
“当然好啊。”赵恒看着花儿娇面,璀然一笑,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此时殿外一阵小小声响,料得应是刘宝禄按例来禀报这月的份例用度了。还未见他人进门,喜安却三两步冲到赵恒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殿内一众人等都吃了一惊。
“殿下,奴才今日冒犯了。”喜安砰砰磕了两个头,“自您回来后,功课骑射都已荒废许久,连陛下都有所耳闻,大为不乐。奴才恳请殿下,毋要沉溺玩乐,毋要辜负了贤妃娘娘和陛下啊!”
殿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停了。
赵恒听了此话,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漱口的瓷杯哗地掷于地上,刺耳的声音吓得殿内人惶惶跪了一地。小芊也柔柔怯怯地随着跪倒。
“孤竟不知,如今一个太监也敢对孤指手画脚了!你是何等下贱的人物,也配拿娘娘与陛下来压孤,谁给你的包天大胆,让你殿上放肆!”赵恒猛地一脚,将喜安踢翻在地,“既你这般喜欢妇人样的啰嗦,那便给孤滚到浣衣所去,日日与宫女们一起洗衣浣布,好叫你长些记性。”
宫中浣衣所本是个卑贱的所在,里头的宫女要么是受了罚,要么就是面容丑恶不堪伺候人的,喜安身为皇子近监,被贬到这样的地方去,真是莫大的耻辱了。
“殿下——”“咳咳,”喜安还未开口,刘宝禄却已晃了进来,“哎哟哟,这样不长眼的奴才,哪里值得殿下大动肝火,殿下千金玉体,气坏了可怎么得了。”他把脸一板,对几个跪着的小太监骂道,“你们几个,没听见殿下的吩咐吗,还想把这小孽障留在这儿碍殿下的眼不成!还不速速给我拖下去,发落到浣衣所去!”几个小太监这才回过神,忙捂住喜安的嘴,不叫他再分辨,连拖带拽地把人拖了下去。
刘宝禄一个眼色,小芊便忙起身,扶着赵恒好言相劝:“刘公公说的是,殿下身子最重要,莫为这等奴才动怒。此刻早膳也已摆上了,再不用怕是冷了,奴陪殿下先去用膳,这里也好叫奴婢们打扫收拾下。”一阵风似的,把赵恒吹去了正殿。刘宝禄殷勤地将人送出寝殿,又转过头装模做样地骂了几句殿里的宫人,叫他们看清喜安的下场,吩咐了将碎瓷清理干净等等,便忙不迭地往蓬莱宫去了。
他一路匆匆地跑进望仙殿,正与宫女彩纹撞个正着,对方不免笑道:“瞧刘公公,什么事把您急成这样,娘娘廊下养的那两只西域狗儿怕是也没您跑得快。”
刘宝禄只得赔笑:“姑娘取笑了,奴才我这不是有大好的喜事,想着赶来也叫娘娘乐一乐不是。还请好姑娘替我通传声,保管娘娘听了,你我都有得好。”
“嗬——”彩纹鼻子里哼了一声,仰着头屑然一笑,“我可比不得刘公公,没那个胆子巴巴来讨娘娘的赏。”话虽说着,却也领着刘宝禄进了正殿,自己往内殿进去通传。不多时一个小宫女便出来福了福道:“娘娘传公公进去。”后头跟着两个宫人,走上前来拿杨柳枝沾了水为他拂尽灰尘,又往身上撒了香氛露水,换了崭新的洁白短靴,一番繁琐,才许他入内。
刘宝禄心中不快,面上却一点不敢显露,只忙跟着进去,宫女掀开厚厚的明黄绸缎门帘,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温暖浸人,遍身的寒意祛了泰半。地上铺着来自异域的长毛地毯,人踩上去一丝动静也无,宫墙由掺了金粉的制料粉刷,不仅红彤彤的光亮照人,还香气萦绕,据说此料一两千金难求,而墙上挂着的名画古迹就更不消说有多名贵了。与因李贤妃素喜开阔而所装饰的迎仙殿截然不同,此殿最是一二等富丽紧凑,虽不小,却被精贵的桌椅和盛满古玩的壁柜横放两边,占了一半多的位置,加上中间巨大的凤凰香炉吐露出的袅袅香雾,叫人眼花缭乱。
香雾之后,一华服美人正斜躺在贵妃椅上,半盖着件白狐裘毯子。女子肌肤微丰,肤质宛如羊脂白玉,一双细长美目半开半阖,说不出的神情慵懒,黛眉横扫直入鬓间,绿云高耸,珠翠满头,端的是美而不妖,艳而不俗。高翘着纤纤玉指任宫人前前后后忙碌着为她涂上蔻丹,仿若众星拱月般的,不是杨淑妃,又是何人。
“奴才给娘娘请安。”刘宝禄大大地磕了一个头,笑容可掬,“奴才今日给娘娘带了个好消息。”
“有事便快说。”杨淑妃也没叫他起身,颇有些不耐。
刘宝禄忙道:“是。回娘娘,今日六殿下发怒,把自个儿身边的喜安给撵到浣衣所去了。也是这小子不长眼,在那儿一个劲地劝六殿下读书上进,不可享乐。他也不想想,如今六殿下听不听得进这些话。现在六殿下身边的那些个旧人,可算是给打发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剩,携舟殿本就被围得死死的,哪怕一只蚂蚁奴才也没让放进放出过,这下好了,彻底成了铁桶一个。”
杨淑妃闻言,才微带了笑意。“果真如此?还真是蠢儿一个。”言语之中不免带些得意,“本宫就说,父王手底下那些人,说什么六皇子心智早熟异于常人,区区一个七岁小儿,能有多大能耐,一群杯弓蛇影的白痴。本宫小小伎俩,便叫他服服帖帖。”
淑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也跟着赞道:“娘娘妙计。”
“还有那个小芊,也真是个妙人。”刘宝禄嘿嘿一笑,补充道,“她如今和六殿下,可算是同吃同寝,片刻不离了。”
淑妃举起手指,打量着自己鲜红欲滴的指甲。“哎呀呀,这可是件危险事。”新涂上的蔻丹好似鲜血将要滴落,“六皇子现今年纪还小,两个人这样朝夕相处的,等到长大了做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来,必叫陛下震怒。你可得用心盯着,本宫可忧心得很呢。”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不叫娘娘失望。”刘宝禄笑眯起了眼。
“父亲大人。”陈延刚从茶馆出来,便见儿子陈慎思骑着高头骏马,迎面而来,“王爷正在找您呢。”
陈延看着他翻身下马,问道:“王爷可说何事?”近日宫中传来消息,杨淑妃有了身孕已月余,引得各方震动,平遥王府自也不例外,李巳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河东王的幼女已抵达京中,想必王爷是想找父亲商议与齐家的事。”陈慎思压低声音。
陈延吃了一惊,“河东王?谢家的女儿?”他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五王在如今自是地位极尊,但其中,又属王谢两家满门清士,出了不少名士名相,在前齐就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年望族,与清河崔氏、清河萧氏、弘阴华氏、华安君氏、晋中班氏、房陵陈氏八姓皆是世家中的世家。当初齐后主的皇后,即玉兆夫人生母孝惠皇后,虽是琅琊王氏嫡出,却是偏支,而元帝后宫之中,谢淑妃和王德妃都是庶出,却高居四妃之位,两家门楣,可见一斑。像河东王本人的嫡生女儿,若放在以前,问鼎后位母仪天下确实不在话下。
陈慎思见状,诺诺道:“我也纳闷儿,父亲您明明建议的是用王家的女儿,不知怎么却...”话音未落,陈延却已摇头轻笑,慎思更感惊奇,正欲发问,却听陈延道:“不愧是王爷,比老夫所想更加周到。”他一字一句地解释,“当初随燕王起事失败,导致谢家元气大伤,如今是五王里势力最弱的一个。王家虽好,却定不愿意用一个嫡亲贵女下嫁给非世家的官僚之子,多半是挑一个族中偏支女儿,齐儒这人最在意嫡庶伦理,不免就要花咱们好一番精力人力去说谈,而谢家明显没有讲价的权利。再者,与谢家做生意,还有一个人得帮咱们的忙。”
“谁?”慎思不假思索地问道。
“当初的谢淑妃和燕王可都是河东王的血亲啊,用两个亲人的惨死,换来另一家人的满门荣耀,这个人情可不小。”陈延淡淡一笑,“何况,这家人本来就与河东王也是亲戚,亲戚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这家人之中,还有个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有她帮忙,咱们另外的事好办得多。”
慎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董德妃。”他脱口而出,“六殿下!”
陈延微笑不语。
慎思又陷入疑惑:“可是,她又该怎么帮六殿下呢?如今淑妃娘娘有孕,宫中情势更加严峻,咱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行事。”
陈延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这个,咱们就等着看王爷的手段吧。”他一骑绝尘,往平遥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