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江卿酒

1、帝歌

　　凤倾鸾斜卧在美人榻上，白嫩的手指轻摇着纸扇。
　　她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中的玉杯，听着屏风外面臣子的汇报。
　　“倾倾可是累了？”青衣的慕筝轻轻替她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是有些乏了。”凤倾鸾握住慕筝的手，顺势起身，“以后御书房里也该放些冰了。”
　　凤倾鸾也不管正在汇报的臣子，搂住慕筝出了御书房。
　　凤倾鸾是帝国的第一位女帝，世间传闻皆为她狠辣无情，弑父杀兄，重色轻国。
　　但是凤倾鸾不在意。
　　她的后宫，不过也就这青衫的慕筝罢了。
　　“慕卿，可要陪我去看看兄长？”凤倾鸾微微勾唇。
　　这是凤倾鸾第一次在慕筝面前提起兄长，慕筝显得微有诧异。
　　“好。”慕筝想了想，点头，“倾倾有命，慕筝怎敢不从？”
　　凤倾鸾将慕筝的反应收入眼底，满意的微微点头。
　　在慕筝的影响中，太子凤靖宇是被囚禁的，可是面前的小院翠竹密布，环境深幽。
　　“女帝，”几个宫女见了凤倾鸾想要行礼。
　　“嘘，别告诉皇兄我来了。”凤倾鸾进了院子，面上难得有了俏皮的笑意。
　　“鸾儿顽劣，以为皇兄不知道？”凤靖宇的声音传来。
　　慕筝屏住呼吸，就看见一个宫女缓缓推着凤靖宇从屋中出来，凤靖宇竟坐在轮椅上。
　　慕筝有些惊讶昔年好友竟落得如此地步。
　　“慕筝？你怎么也随着鸾儿来了？”凤靖宇看了一眼慕筝，“鸾儿，陪我去见父皇可好？”
　　凤倾鸾做出为难的神色，拒绝了。
　　慕筝这才知道，原来，凤靖宇已失去了最黑暗的那一段记忆。
　　离开的时候，慕筝还看了一眼院子。
　　“慕卿，院子和门口的那些侍女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呢！”
　　凤倾鸾少有的拉着慕筝的手，似是撒娇。
　　只是，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覆着冰霜，半分笑意也无。
　　当日傍晚，凤倾鸾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慕筝推着凤靖宇走出来。
　　看见她，慕筝一愣，微微有些慌张，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慕卿，你怎么来了，不是刚刚来过皇兄这里么？”凤倾鸾故作可爱的伸手去替慕筝擦汗，然后在凤靖宇面前蹲下，“皇兄～”
　　“凤倾鸾，我凤靖宇可没有你这样弑父杀兄的妹妹。”凤靖宇冷冷的挥手，打断了凤倾鸾。
　　凤倾鸾看着这样的皇兄，微微有些失神。
　　皇兄上一次这般神情，也已是很久之前了。
　　“皇兄，你都知道了，那朕也不必多说。”凤倾鸾站起身，“来人，将王爷带回别院，好生照顾着，而慕卿，带回朕的寝宫！”
　　凤倾鸾的眸色极冷，仿佛一瞬间覆上冰霜。
　　慕筝低着头，不再看凤倾鸾。
　　回了寝宫，凤倾鸾坐着，而慕筝依旧站着。
　　“慕卿，”凤倾鸾低低的笑了一声，“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明明凤倾鸾的声音是那般柔和，慕筝仍是感到毛骨悚然。
　　凤倾鸾看着慕筝的举动，自嘲的笑笑。
　　“慕卿，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御花园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女孩。”
　　凤倾鸾盯着慕筝的眸，缓缓扒开自己的伤疤。
　　“倾倾，那是你？”慕筝不可思议的惊呼。
　　而凤倾鸾只是轻轻点头，然后毫不在意的饮尽杯中清茶。
　　她的那双眸依旧平静无波。
　　“倾倾，你怎么沦……变成这样了？”慕筝想了想，吞回脱口而出的沦落。
　　凤倾鸾笑了笑，“沦落，沦落？”
　　她玩味的咀嚼这个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茶盏，“那又何妨？”
　　“慕卿，你好好想想你留在我身边是干什么的。你退下吧，朕乏了。”凤倾鸾挥手，半倚在美人榻上，疲惫的闭眼。
　　慕筝只得退下。

　　凤倾鸾恍恍惚惚，四周是梦幻的白，仿佛来到了仙境。
　　“小丫头，撞到人了，给爷爷跪下认错。”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凤倾鸾一顿战栗，她不是已经将那个人千刀万剐了么？怎么还会有他的声音？
　　顺着声音望去，凤倾鸾就看见当年的自己一身白衣躲在那里，身上沾上了淤泥。
　　凤倾鸾黛眉一皱，想抱住当年怯懦发颤的自己，只是，她的手从女孩身体中穿过。
　　凤倾鸾转头，看见杏黄色常服的凤靖宇和一袭青衫，手摇纸扇的慕筝走过来。
　　凤倾鸾就像一个局外人一眼看着凤靖宇和慕筝救下小小的她，就像当年一样。
　　而慕筝，轻声哄着她，将他腰间佩着的一块羊脂玉递给了她。
　　小小的她很认真的看了一眼慕筝，虔诚的接过玉佩，然后向着母妃住的地方跑去。
　　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这样母妃就可以治好病了，可是当她跑进屋的时候，母妃断了气。
　　凤倾鸾醒来了，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起身，在梳妆台中翻出那块羊脂玉，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玉若凝脂一般，握在手心，温柔，微凉，带上些宁静，让凤倾鸾觉得自己复杂的内心渐渐平静下了。
　　慕卿，要是你能像这块玉一样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凤倾鸾坐在梳妆台前，一夜无眠。
　　翌日清早，凤倾鸾换上明黄色的龙袍准备上朝，却看见慕筝还是那么一袭青衫站在门口。
　　“倾倾，我想过了，我喜欢你。”素来温和内敛的慕筝第一次将喜欢说出口，微微有些脸红。
　　他低着头，凤倾鸾只看见了那微微泛起红晕的耳垂。
　　凤倾鸾轻笑出声，“走吧，我要上朝了。”
　　想通了自己想法的慕筝关注起凤倾鸾的举止，才想起，她是不喜在他和凤靖宇面称朕的，除非怒极，否则这个字就不会在他们面前吐出。
　　早朝过后，有暗卫来报，凤靖宇从别院逃出，而暗卫本着凤倾鸾的命令，不敢伤他。
　　翌日，凤倾鸾没有上早朝，因为凤靖宇带着一众部下，兵临城下。
　　凤倾鸾在城楼上看凤靖宇，其实凤靖宇天生适合当皇帝，他天生带着贵气，倒不像她……
　　凤倾鸾苦涩一笑。
　　“皇兄，鸾儿认输。”凤倾鸾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她依旧轻笑着，虚扶着慕筝。
　　“请陛下慎思啊！”一众文武大臣跪下，乌压压一片。
　　其实他们很早就在渴望这一天了，无奈那些文官心中还是极迂的，不能直接表露出来。
　　“朕前几日便知如此，早已思虑过了。”凤倾鸾冷冷的看了一眼装模作样的群城。
　　“朕，无悔，只求身畔佳人长伴。”凤倾鸾看了一眼凤靖宇，潋滟的桃花眼里的恳求。
　　而凤靖宇看着凤倾鸾那双桃花眼，想到了曾经御花园里那个怯懦的女孩，心中感慨万千。
　　“好，若是慕筝答应便可以。”凤靖宇抿唇，内心复杂。
　　“殿下，和这女人说些什么？”
　　随着长箭破空之声，一个性急的将军已经拉开了弓，向着凤倾鸾射了一箭。
　　凤倾鸾看见那只箭，却没有要躲的意思，她闭着眼，等待死亡降临。
　　当慕筝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凤倾鸾拉开了。
　　他侧身挡在凤倾鸾面前。
　　随着箭刺入身体的声音，慕筝一声闷哼。
　　凤倾鸾睁眼，看见那一块向她压来的阴影。
　　她抱住慕筝，“太医，快宣太医！”
　　凤靖宇从未见过这般慌张的凤倾鸾。
　　“谁让你射箭的！”他把将军从马上揪下，“谁让你射箭的！”
　　“妖女不除，实为祸患！”将军不觉得自己错了。
　　而城墙上，慕筝已经被宣布无救了。
　　凤倾鸾的眼睛红了，她看着慕筝死在她的怀中。
　　城破了。
　　“皇兄，你不是说同意他一直陪着我的吗？”身为阶下囚的凤倾鸾披头散发，明黄色的龙袍也沾上了血污。
　　她抱着慕筝的尸体，怎么也不松开。
　　见到凤靖宇的时候，只说着这么一句话。
　　凤靖宇心疼，原本意气风发的小妹又变成了这样。
　　只是无论是谁走近她一步，她都像一只炸毛的小兽，显出自己的刺，半分不肯让凤靖宇靠近。
　　慕筝的尸体最终还是被人带着，凤倾鸾看见空了的怀中，愣着神，她从袖袋中摸索出那块玉。
　　摩挲着，玉的温润，微凉，就像慕筝一般。
　　有个宫人看着那块上好的玉，上来抢。
　　本来应该精疲力尽的凤倾鸾突然变得力气极大。
　　挣扎之间，玉佩落地。
　　随着清脆的声响，玉碎成两半。
　　凤倾鸾愣愣地看着碎玉，紧紧握在手中，宫人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慕卿，对不起。
　　她一直重复着。
　　当晚，凤倾鸾整理好那身朝服，优雅地理好发饰，自尽。

　　“鸾儿，对不起。”凤靖宇站在凤倾鸾的墓前，低声道。
　　而他身旁站着的男子，却正是慕筝。
　　“你可后悔？”凤靖宇看了一眼慕筝。
　　慕筝一袭青衫依旧。
　　“悔了。”慕筝垂下眼帘，不明心绪。
　　“鸾儿不得入皇陵，那慕卿就给鸾儿守墓吧。”凤靖宇转身离去。
　　只留青衫的慕筝默默看着棺中的凤倾鸾，轻手拂上棺木。

　　『可怜，我保不住你的人，只是怎么到了最后，我竟连玉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