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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站在峡谷的边缘,让风拂过发梢。
      从这里望下去,天空是多么广阔,山川宏大连绵,使得那唯一的茅屋如同蝼蚁般卑微。生命不也如此?卑微如蝼蚁,脆弱如蝼蚁,我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忽然间,肩上多了一件薄衣。我如雪的颈脖有丝帛的触感。
      “你伤还没好,别着凉了。”他低沉地说。

      他目光如一湾平静的湖水,波澜尽无。那般温和,那般与世无争。
      他是我失忆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叫尘烟。
      他说,他是隐士。
      他去河边洗衣裳,偶然间发现我昏迷在河岸,然后将我背回了自己居住的茅屋。
      他唤我神儿,说是我昏迷的那三天嘴中一直重复着神这个字。
      我睁开眼后记忆全无,只认识他一人。
      这些日子他一直悉心地照顾我,每天出去采药煎药给我,还将他唯一的草榻让给我。
      在这荒无人烟的峡谷,只有白头与黑夜,却完全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

      我偏过头看着他。
      “再给我讲一遍你在河边见到我的样子吧。”

      他微笑,如寒风中绽放的阳光,充满了温暖。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长发披散,满脸血渍,脚上缠着水草,狼狈如同索命的恶鬼。用清水洗净你后,竟是副绝世的容颜。于是我便将你带回来了。”

      我撅起嘴说:“你又骗我。我脸上分明有道长疤,怎会有绝世的容颜。”

      那道疤是我失意前留下的唯一一件证物。自脸颊至下颌,它宛如一道游龙攀沿在我脸边,提醒着我并不记得的某些往事。每当想到这儿,我的头便疼痛不堪。

      “神儿,别想了。”他拉住我的手,“我们回家吧。”

      所谓的家是一支用稻草与木头堆起的稻草房,简单得只有床,桌子和椅子。我喜欢捂在被子里,看他忙碌的背影,被他身上的味道所包围着。那是药的味道。

      他绝不简单,我明白。我曾亲眼见他救活过一只奄奄一息的白兔,手法灵巧得如同女人在绣花,却又那样迅速,不等血渗透开他已将伤口缝合。那样的医术绝不比任何一个御医差。

      我喜欢玩弄他的手,修长而温暖,在他掌心有一颗酷似梅花的烙痕,似乎是在暗示着他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
      漂亮得如同他的脸,精致而温和。

      我们是朋友,是知己,相依为命地生活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带我去看他的“药房”—他亲手建成的树屋。
      外面看似很小,里面却有千百种草药。全部都是他采集的,他神秘地告诉我,他隐居在这里不是偶然,他发现这山谷是草药的圣地,于是他决定留下来研制。

      他教我如何给受伤的动物包扎,疗伤。
      每当他看到我毫无畏惧地处理那些血渍时,总会发出一声叹息。
      但被我们医好的动物重新活蹦乱跳时,他便会用一根红丝线系在那只动物身上,说以后若看见了也好打声招呼。

      我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那样认真地做这些孩子气的事。
      我明白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我却宁愿只见到他像大孩子的这一面。

      他是我的医者,我是他的病人,他给我定了无数条规矩,却又和我一起破例。
      我的伤口还未愈合时,他告诉我我不能沾酒。
      傍晚时刻我拿着一壶好酒悠哉游哉地走到他面前,与他对座在门前的栏杆上,他又兴高采烈地与我划拳喝酒。
      他总是输,但他却乐此不疲地向我挑战。
      有知己对饮与一个人独酌的感觉迥然不同,那是快乐,是逍遥自在。
      最终两个人醉的如同烂泥般倒在一块儿。

      每次我们喝完酒,他就给我疗伤,我不喜欢疗伤,他便用尽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法。
      他带我泡温泉,是他用木头做出的温泉盆,里面放满芬芳浓郁的草药。
      他为我做最丰盛的药膳。我常常耻笑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对做饭这么在行。
      他则冷静地指出我作为一个女人竟然只要碰到柴米油盐便祸事不断。

      又一次,我想趁他出去拾柴的时候做一顿饭。
      却不想将茅草的屋顶给烧了。
      后来我们一起用竹子重新盖了一间竹房,有两层房间,这样他就可以睡床上了。
      完成的前一天晚上屋顶还没有盖上,我睡里面,他睡外面,我们望着夜空上广阔的星海聊了一晚。

      我对生命有种潜在的蔑视,他却对每一个生命都小心翼翼。
      我常常嘲笑他,他的眸子闪烁着光芒,他说:虽然不不能悬壶济世,但我仍有一颗医者的仁心。

      但每当我问及他的过去他总只字不提。
      “尘烟,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尘烟,你杀过人么? ”
      “尘烟,你为何隐居?”
      “尘烟...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尘烟...你...有喜欢的女子么?”

      他温柔地将我裹在被子中,一边替我换药一边说:“我忘记了。”
      我不满地躲开他的手:“胡说,你又没有失忆!”
      他望着天,眼中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究竟要不要换药。”
      “你不说我便不换。”
      他说:“笨蛋,哪有人拿自己威胁人的。”
      我任性地说:“但是只有这样才能威胁到你不是么。”
      尘烟轻笑着起身,“你不换药我就去睡了,半夜伤口痒可别叫我。”
      我倔强地转过身不去看他。

      因我霸占了他的床,他只能睡在外面扶栏的木敦上。
      我背上有三道奇异的刀伤,与其他地方的伤口不同,养了很久却不见愈合。他为我配了一副药,每天更换一次,否则伤口便奇痒难耐。
      我咬着牙倔强地不呻吟,连身子都不肯挪动一下。

      背后的衣服被轻轻地撩起,他将药敷在我身上,一阵清凉缓解了我背部的肌肤的瘙痒。
      他果然放心不下过来替我换药了。
      我佯装已睡着,还亦真亦假地打起呼。

      他轻声对我说话,声音低沉而悲伤:“神儿,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过往我也想遗忘。有时候我甚至羡慕你,虽然身上带着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伤口,但至少不记得它们的由来。”

      一滴晶莹的泪从我眼角滑过。
      尘烟,对不起,我想起来了。
      我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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