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海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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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莉亚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自己如此确定这是幻象。
不过冷静下来以后，对于莉亚而言，所有致使惊慌的场面都变成了充满信息的细节。
她退后，摸了摸衣袋里的表盘，这么问：“那么……我先回塔上？”
是琳娜开口留住了她：“塔？我记得你有好久没去了。”
性格也不对，莉亚在心中暗暗分析。琳娜老师从未再她面前用这么生硬的语气说过话。
“我只是看看。”莉亚说。
幻境规则第一条：在熟悉的地方如果伪装不当，会有空间裂缝。
幻境规则第二条：幻境中的一切生物都会做出某些不合常理的举动。
论熟悉，每一位察者的第一选择都是塔。塔建在崔尔城之前，地基用的是极北冰原的顽石，塔身雕刻着崔尔的传说，似乎是神秘二字的具象化。
而之前的幻象证实了这些规则。
况且莉亚本身也很好奇，为什么在封闭已久的麋园里，会出现拥有困住人能力的阵法。
*
外面似乎是生长季。
和已经封冻三年的崔尔不同，生长季的崔尔被青绿覆盖，点缀着零星或橙黄或蓝白的屋子，灵动得像是春之组曲。莉亚坐在窗台上在塔上翻来覆去的搅动魔法杯，一条长腿弯曲，下巴放在膝弯。
为什么会毫无破绽呢……？莉亚想，这不对。
她又回了一趟安的小木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所有可以让她产生情绪上暴躁感的景象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毫无攻击性的烛台在阳光下暖融融的招展。
“什么啊，”莉亚抹了抹眼睛，“合理性呢？”
莉亚翻了翻自己想到的所有地方，依旧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莉亚只好回了塔。
毕竟塔里还有魔法材料，莉亚这么想，哪怕是随便配点东西也好。
转眼间日头偏西，白色的海鸥在塔尖盘旋，偶尔又恶作剧般掉落下几片青翠的树叶，其中一片落进杯中，引得原本粉紫色的溶液冒起了气泡，咕噜咕噜地慢慢泛起苍白。
这好像一个颜色，莉亚想。
莉亚看着新生成的灰白色液体，突然站起身来拿上披风，披在身上，自塔顶一跃而下。
深蓝色的披风在空中飞舞，莉亚拉住披风的两脚，伸出双臂拉开——就像长出一对宽大的翅膀。
“既然是麋园开始，就应该从麋园结束。”
麋园里塔并不远，在空中微调一下方向就可以到达。莉亚轻巧地停在围墙上，伸手探了探里面的时空。
如莉亚所料，麋园里面依然存在那种特殊的时空魔法。
“冷静，果决？”
蓝袍的察者推算了一下时空法阵，惊讶地发现这个法阵仅会持续两分钟——也就是刚刚足够莉亚从塔尖飞奔至此。
她跳进去，侧望夕阳。
“也就是说，如果我再晚一点，就没有办法继续追查了？”
莉亚感觉这整件事情都匪令人夷所思。但是如果抛开枝叶看主干的话，倒是正好和察者品格相对应。
第一次的“冷静”可能是巧合，如果再把第二次的“果决”归入其中，那么柏一定会嘲笑她的脑子——提示这么明显，莉亚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很明显，这就是对察者的考验。
莉亚随手折了一支冬棘，在地上写写画画。她想：柏一定是败在了谦和上。毕竟是天才，总难免有那么些骄傲自负。哪怕对外有一副谦和模样，内里也难免有些自傲。
莉亚却不一样。
“谦和应该是无形中的……”莉亚突然出声，按着刚刚跃下时印在脑中的画面，拨开一簇簇冬棘朝麋园中心的金属古堡走去。
莉亚的方向感很好，她故意绕到原先遇见柏的地方，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才转而走到古堡门口，用手抚摸那扇与围墙上如出一辙的金属门。
我该说什么？莉亚想，难道要大喊一声开门？
不等莉亚思考，门缓缓地朝内打开，莉亚也就顺着走了进去。
毕竟是察者前辈留下的东西，莉亚并不担心里面有什么会伤害自己。
况且她自己虽然学艺不精，但是保命的能力也还是有的。
刚一进入古堡，外面灿烂的天色一瞬间昏暗了。莉亚朝外看去，只见得漠冬的雾气和点点冬棘。
衣袋里的表盘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是回来了。
05
古堡内部陈设老旧，像是几百年前的样式，却总让莉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她干脆放弃思考，随地曲着腿坐下，下巴放在膝盖上面，偏着头打量这个大厅。
老旧的烛台，雕花的窗，插着羽毛的花瓶……
莉亚又摸了摸手里的表盘，突然想到——这里的摆设和塔上一模一样，只是比塔顶精致。
所以，这里真的是对于察者的考核？她暗想。
依照塔顶的物品放置次序，莉亚走到窗下的柜子旁，扒开一串叮叮当当的摆饰。和预想中一样，里面放置有一把钥匙。
“我还在奇怪分明塔上不需要，还放得这么隐蔽干嘛，原来是给提示。”莉亚拿着钥匙拜了三拜，然后走出。
在蓝袍察者走出门后，古堡仿佛有意识般自行封闭。莉亚试了试，发现打不开。
她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右边走去。
*
柏在冬棘里闭着眼，只是莉亚的视野变回漠冬的昏暗时，他的手动了动。
瘦长的手指在空中画出几个符号，无形之中把麋园的防御破开。
做完这些后，柏想了想，又把自己陷进树枝里。
反正我现在腿受伤动不了嘛，柏毫无负担。
另一头，莉亚按着记忆原路返回。她手上还拿着那支表。
少女在心中唾弃：要一个女孩子等他，去找寻，真是过分。
她似乎厌倦了徒步，灵巧地跃上枝头，踏着灰绿色的冬棘前行。枝头视野开阔，以察者的敏锐度，很容易找出目的点。
深蓝色的影子在枝头上跳跃，倏的又下跌，落在一个冬棘丛生的地方。
“起来了。”莉亚喊，“柏！”
地上那位雕塑这才慢吞吞的起身，拍落头顶和身上的灰尘，懒洋洋的睁开眼。
“小莉亚回来啦？”柏笑着问。
大概是在地上躺久了，肢体有些僵硬。柏伸了个懒腰，指尖擦过莉亚的发丝。
莉亚愣了愣。
柏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别了一朵枯枝编就的小花在莉亚耳边，看起来精致又神秘。
“带我走，”柏吊儿郎当地说 “没力气了，腿不行了。”
莉亚被他这么一打岔，忘了取下那朵枯枝花。她没好气的把这个高她半个头的男生夹在肩上。
一下子受力过大莉亚忍不住抱怨：“你的法术呢？”
柏装死，靠在莉亚肩上。
莉亚叹了口气，拖着这个人形物体往前走。
顺便问他：“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柏弯着眼睛，虚虚地把头埋在莉亚的颈项，含糊不清地装死：“唔……”
他不说莉亚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采用暴力破解幻境，忽略了时间最后用技巧解开，完全不按照套路来。
莉亚问：“所以你的冲动失败了？”
柏不答。
倒是莉亚自己先泄了气：“算了，让你谦虚也不现实。”
柏却振振有词：“世界上天才千万种，凭什么要我对一个从未见过的神秘人谦虚？他幻境设置得这么简陋，一看就没什么水平。”
……行吧。莉亚转移了话题：“还差一个勇气？”
柏声音挑起：“没差。”
莉亚：？
柏用一种飘渺的声音：“自己想……”
结果最后被拽拖的方式带出的麋园。
出了麋园，柏的腿似乎可以移动了，却因为太久没有使力而走得跌跌撞撞。
“搭个手？”柏挑眉。
莉亚嫌弃：“美的你。”
依着原先，柏在塔上也有房间，自然该一起回塔里。
人影挨得及近，偶尔如被风吹动般泛起一阵阵涟漪。
夜幕已经垂落，寂静的街道上依然又一盏昏黄的灯。莉亚往那边看了看，惊讶道：“托曼爷爷？”
老人这才停下检索的动作，扶着自己的老花眼镜，朝着莉亚微笑：“生日礼物完工了，小莉亚找个时间来拿啊。”
又像才看到柏这么大个人一样，惊讶地说：“呀！失踪人口回来了。”
柏从莉亚的袍子里挑出表盘，侧着头凉凉地说：“凌晨两点，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托曼切了一声，拿起油灯朝莉亚抱怨：“你看，这家伙就不像你，整天不尊敬人。”
莉亚只是笑笑。谁不知道，原先柏一天天的往这里跑，两个人中气十足的，总得闹上一个下午才肯消停。
托曼也不等她的回答，提着油灯就往屋子里走，其间夹杂着叹息和感慨，却因为隔着一扇门，总也听不清。柏突然拉住莉亚的手。
莉亚反射性的想要挣脱，又半道上放松了下来，任由柏拉着她一起往前走。于是她注意力集中在那只手上，忽略了托曼的最后一句。
“漠冬要结束了啊。”
这句感慨随着微风流入黑暗里，悄无声息，就像不该出现的未曾出现过一样。
06
距回归日还有一天，窗外撒下的依旧是苍白的日光。
莉亚清早起来时，柏又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要莉亚自己解决漠冬。
“总是失踪。”莉亚想，“还总爱给人出难题。”
接连的漠冬已经影响到了崔尔港的贸易事业，海上再无船只航行，没有交换集市，依托集市繁荣的商业就会迅速凋零。整个上午都是阴雨绵绵，即使莉亚披着蓝袍，也难免被打湿一些发丝贴在额前。
她一家一家询问，关于如何在漠冬出海。
令莉亚惊讶，没有谁在漠冬出过海。
“为什么？”年轻的察者这么问，“漠冬的海洋有什么特殊之处？”
察者常年生活在塔上地上，很少会离开崔尔。所以他们通常对海上的事情缺乏了解，大约只知道些与演算有关的洋流规律。
所以除了原先15岁的出海尝试以外，莉亚可以说是对航行一无所知。
被莉亚询问的小伙子挠了挠脸颊，迟疑半天，只泄气的回答：“不知道。反正我爸是这么说的，他也从来没在漠冬出过海。”
莉亚礼貌的同他道谢，转身又继续访问下一家。
下午的阳光依旧无力，只能虚虚贴着玻璃，从从而显得屋子里更加黑暗。莉亚看了看面前的房屋，想了想昨晚两点才睡的托曼，决定不再去打扰。只是她犹豫半天，门却向内打开，托曼依然是笑呵呵的样子：“莉亚，来坐坐？顺便把船拿了把。”
莉亚：“好啊。”
屋子很大，大概是因为有一个造船的工作间在里面，所以显得有些拥挤。托曼打开了锁住的木门，想要一个人把船挪出来。
莉亚赶紧上前，从托曼手里接过这件庞大的“生日礼物”。
托曼满意的摸了摸船舷：“这或许应该让你自己起名字的，但是我太满意了，所以一时不查刻在了上面，我觉得这样其实不错。看看？”
莉亚费力的往那里看了一眼，上面是花体刻下的【逐阳】。
是个意蕴非常好的名字。
莉亚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能力，遗憾的放弃了一个人把它扛回去的想法。纤细的少女休息了一会，突然问这位老当益壮的长者：“托曼爷爷，你知道为什么漠冬没有人出海吗？”
托曼捻了捻胡须，目光投向很远的山峰，悠悠开口：“三十年前，我是最后一个在漠冬出海的人。”
对着莉亚有些惊讶的表情，托曼又补了一句：“为了收敛一些遗骨。”
三十年前，崔尔人出海是不分生长季和漠冬的。
在托曼的叙述里，莉亚了解到了这个事实。
那个时候，大部分崔尔人都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在漠冬进行自己的第一次出海历练。
漠冬时出海和生长季出海，唯一的差别就是在船上感受到的风浪。如果说生长季的大海像一泓粼粼的碎玉，那么漠冬的海洋就好比浇上油脂的烈火，猛烈而迅疾。
那一回，十来个年轻人想要出海，不知为何，最后一个也没有回来。托曼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独自一人带着指南针就敢离开。最后虽然找到了一些遗物遗骨，却也落下病根，不能进行再航行。
那以后，口耳相传，就变成了“漠冬时节不能出海”。
莉亚却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说‘与风浪搏击才是航行的意义’吗？”
托曼转回身去叮叮当当，也心不在焉的嘲笑：“吓破胆了。”
莉亚回家喊来了吉尔——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有着惊人的力量——来帮忙一起拖拽这艘体积不小的航船。逐阳看起来不大，是崔尔人偏爱的样式，适合在海浪上起起伏伏。吉尔一直对航行感兴趣，帮着莉亚把逐阳挪到塔边的沙滩上，还是忍不住问：“姐，你是想要出海吗？”
莉亚：“为什么这么问？”
吉尔：“听出来的。难道不是？”
莉亚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语，觉得吉尔说得对。
高挑的少女靠着船歪歪头，笑得有点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出海。”
吉尔叫了起来：“那我呢？”
莉亚摸了摸吉尔的头，笑容变得真情实意：“你帮我瞒着母亲。好吗？”
虽然莉亚和吉尔并不是从小黏到大的姐弟，感情却非常好。吉尔轻易的从莉亚的话中推测出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可怜兮兮的缀在她身后，像是被蝌蚪抛弃的小尾巴，试图找出什么足以让莉亚回心转意的东西。
莉亚看了看他，什么也不说，意图十分明显。
等到吉尔放弃劝说回去稳住安时，仅有的一点日光也消失了。夜里的风刺骨且寒冷，预示着如果再不解决问题，下一个生长季的漠冬依然会封冻下去。
解决问题很简单，需要出海。
无论是《海鸥》、琳娜、托曼还是柏，每个知情人都在暗示这一点。
莉亚站在窗边，窗外大雨倾盆，蓝色法袍在黑暗的高塔中散发着点点星光。她忽然打开了柏的房间，毫不意外的翻出一本《航海手册》。
原来十五岁考核时，每个人的学习资料。
轮椅藏在窗边的阴影里，柏坐在轮椅上，向她张开双臂。
莉亚没好气的走过去，却又在靠近他时平静了下来。
她坐在床边，把柏一直张开的两只手拉下来，落在自己手里。
柏得寸进尺的把头歪在莉亚的肩上。
莉亚说：“我要走了。”
她知道柏明白她在说什么。
柏碰了碰少女的指尖，一串古老的密语从唇间流出。
“祝你好运。”
“我就不去了，”柏拍拍自己的腿，洒脱的说，“这样子只会添麻烦。”
莉亚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和窗内的青年，也笑：“等我回来。”
莉亚又在出门前反悔，改了口说：“我会回来。”
07
莉亚在狂风暴雨中移动船只。
以莉亚的力气，移动一艘船本就困难，何况还有风雨的阻碍。
傍晚时分，高塔上来过一位老人，他是崔尔最好的造船者。托曼问：“你方向莉亚？”
柏对着托曼笑。
和原先所有带着嘲讽或者吊儿郎当意味的笑不同，这是一个温暖的、令人安心的笑。这样的柏甚至可以和星光做比而不落下风。他的眼睛明亮，声音也是清澈：
“莉亚是崔尔的察者，是港口的守护者，是海鸥的选中者，也是……”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骄傲。
“也是我的女孩。”
托曼：“牙痛。”
柏移开凝视虚空的眼神，望向窗外坚定的声音在雨中散开：
“她有着一切美好的品质——既是我的女孩，又是我的女王。”
而狂风暴雨中，莉亚浑身湿透，哪怕有蓝袍遮挡也无法减轻一点狼狈。
这是一向稳重的莉亚进行过的最疯狂的博弈。在连海上老手都难以保全的漠冬出海，一个人。
“莉亚！”
莉亚想腾出手拍拍脑袋，打醒自己，以便于减少幻听——吉尔已经回家了。
但声音却由远及近，存在感越发强烈。船边的少女猛地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吉尔冒着雨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吉尔！”莉亚生气冲他大吼：“我不是叫你回家吗！”
吉尔冲过来：“我劝不了你，只好和你一起去了。”
“母亲说，她支持你做任何事。”
伴着莉亚惊讶的眼神，吉尔把安的话一一转述：“母亲说‘我知道，这是你们的骄傲。我曾经在莉亚小时候没有给她一个愉快的童年，虽然莉亚是自愿。我总觉得，莉亚不太亲近我。’”
莉亚本来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触动，可是那间小木屋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莉亚甚至可以想象到安在昏暗的火光中微笑的模样，和吉尔的声音渐渐重叠。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爱你们。”
他们歪歪扭扭的把船带出了海。海浪总是在前一秒到达，几乎每一次都是险险擦过，总是处在倾倒的边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风浪暂时缓和了些。一直紧绷神经的莉亚擦着汗坐下。她就着手指在船舷上写写画画，偶尔摸一下眼镜框。而吉尔是第一次出海，为了让自己安心，吉尔喊她：“莉亚。”
“什么？”莉亚说，“没个十天，风浪不会停的。”
没有听见吉尔的回答，莉亚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和吉尔一样呆住。
“海鸥。”她听见吉尔说。
莉亚有心想感叹一下，话到嘴边，最终也只是眨眨眼，忍住满眶的泪水，轻轻的重复：“是啊，海鸥。”
在他们面前，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一群海鸥。在海鸥的双翼之上，朝阳驱散了浓雾；鸥群之下，明暗的分界线越过海潮，向着他们涌来。
莉亚明白，自己可以安心了。
头顶的海鸥会用他们金色的翅膀继续前行，朝着崔尔的方向。交界线划过海湾。第一缕阳光停下的地方，冬棘不再生长，河畔的青草随微风浮动转起回归日的第一支舞蹈。
而头欧的羽毛，仍会在海天之间闪闪发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海鸥·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