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物语》貓吉

1、第 1 章

　　醒了过来，发现居然躺在地上，冰凉的瓷砖紧贴皮肤。

　　然而怎么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脑海里一团浆糊。

　　觉得很无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凝固着的红藻稠状体，之后干脆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时时发现有个男人死在了旁边。说【死】是因为，他的肠、胃、肝等柔软内脏都从肚子里流出来了，房间充满了腐烂物发酵后熏熏然的气味，仿佛放置过久的鲱鱼罐头。

　　仔细辨认了下他的脸，意外的是个俊秀的少年。明明四肢、腹部都被拗断、捅破了，头部却保持完好无损，如果存在犯人的话，简直恶趣味。

　　坐立不安地看着他时，有人开门进来了。脚步声仿佛葬礼上沉闷的鼓点，咚咚。秀发乌黑，眼睛明亮，她走来的样子是惊鸿一瞥，那瞬间有如苦胆汁的心情充满胸臆。

　　啊啊，想立刻起来跑去迎接她。

　　但那姑娘却跪伏在尸体旁，虚虚捧着少年的头，悲伤地哭起来。哀哭声仿佛被逼上绝境的动物悲鸣刺入心底。明明该跟着一起哀悼的，可只是看着她的脸，紧张激动的心情就怎样都克制不住了，眼角不断涌进强烈的光和色彩，

　　期盼着，期盼着，她的视线还是落过来了，感觉色彩在熊熊燃烧。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终于终于，在那收缩又放大的瞳孔里，看见了地面死去家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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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笼岛惠子至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的表妹——笼岛黛，怎么会和一个滥用药物、生活混乱、自制力低下的酒鬼在一起。惠子不是那种刻意挖苦他者的人，只是笼岛黛——

　　黛是那种，富于幻想的人，一旦喜欢上谁，那种对他人怀有的强烈依恋总是让一旁的惠子感到踬蹶困顿。当然，黛并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可惠子依然把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保护之下。

　　樱井太郎那家伙，惠子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是个故意哄骗纯洁少女，企图抢夺家产的淫邪之徒。

　　当然，她并不是口说无凭，惠子雇过私家侦探，将樱井查了个底朝天。那家伙高中时来到东京，房子刚整顿好不久父母便车祸去世；失去经济来源，靠着零工过活；兼交友不慎，染上药品，阴差阳错加入当地某□□，自此一蹶不振，堕入无尽渊薮。

　　他同时也是当时绑架财团大小姐笼岛黛的团伙之一。

　　惠子眼前浮着一层薄翳，愤恨地啐了一口。即便那小子已经身死也无法完全平息她心底火烧火燎的怒气。

　　黛在绑架案后就把他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公寓，以躲避警察和从前帮派团伙的追捕。结果那家伙某天自己死在了那里。他就那样蜷着身子，双臂环抱膝盖，躲卧在地上，被发现时整个腹部开了个大洞，无数蛆虫在肉芽里蠕动。血染卧室。

　　报警的是黛。惠子赶到时，她正在接受警官的询问，脸上带着即将哭泣的那一瞬间的所有情绪，却极力保持平静，惠子愿意做任何事来满足她，只要能弥补伤害。

　　然而就在她进房间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使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心脏周围吹起了一股冷风，心室畏缩地抽紧。

　　黛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含混不清的呓语，身边人甚至听见了一些龌蹉的野蛮字句，偶尔还加杂着粗鲁的歌调。

　　臭不可闻的空气打着旋涡。

　　一个声音滑过惠子的耳朵——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多来点儿，就能教你们长记性了。

　　“黛？！”

　　黛是——
　　笼岛一族的【鬼】。

　　家里的人说过，透过女孩的眼睛往里看，可以看见【那一侧】的东西。

　　在黛还小的时候，也曾是受尽宠爱的，因为长得可爱，对谁都会撒娇，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养成了善良天真的性格。她很有艺术天赋，曾被一场游宴的主人邀请画一幅画像。伯父伯母很骄傲地同意了。然而黛却对着盛装打扮的贵妇绅士们，描画了一个被众鬼簇拥、眼睑拖至地面的臃肿恶魔，它坐在大厅里，尖利的指甲百无聊赖抓着身上的疮痂，任由小鬼们抓住与会客人的美丽脚踝，仍进一旁熬煮沥青的大锅中。

　　“这是诅咒！”客人们尖叫着撕毁画作。

　　黛从伯母身后探出头。

　　“可我只是画了我看到的东西呀。”

　　她抬头看你的方式，就像凝结着尖叫和抖动的月亮。然而惠子并不觉得恐怖，也不认为黛就是畸形的，人类总活在自己的常识里，只思考自己能接受的事件，对所有超出经验的存在，都偷懒打包丢进被写上【神秘】的箱子里。可惠子就是觉得，能看见常人不可视的存在之物的黛。非常酷。

　　最后，那场盛宴，除了笼岛一家，没有人活下来。

　　女孩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看见的东西，不知道怎么肯定自己的异常，同时，她也为自己无法将他人从具象化的诅咒中拯救出来而受苦，她至始至终无法摆脱“疾病”。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天生具一种灵力，天生吸引异物们嫉妒、仇恨和渴望的目光。如果她健康，污秽便恨她的快乐；与此同时，如果她痛苦，那灵力便化为灾难、丑陋的负面能量，更教他们欢欣雀跃了，因为里面都是丧失、伤害和牺牲。在黛小时候，她的生命力在这些反复的折磨中愈发衰退。

　　可是惠子在花园发现了躲在篱笆下哭泣的女孩，她保护着被家族无视、软禁的黛，她从冰冷的黑屋里救出了她。

　　在这广大而艰深的平地上，她们一起坐着电车，穿过一个个明亮世界的箱子，穿过窄巷，穿过街道，直到月亮下沉，残骸掩映在轨道旁。

　　终于她们站在了鹭森神社之南，群星在头上闪闪发光，心脏就像滴滴哒的钟表。

　　惠子听说，这儿有一位神主，掌管占卜、祭祀，能念傩祭之词，祛除藏于各处的污秽瘟疫之鬼。她想请求这位神主为黛拔禊。

　　“请您救救我妹妹。”头紧紧抵在地上，又抬起。

　　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所有这些事情是怎样得胎，又是怎样成型，惠子并不在乎，这世界只是因为黛才变得可爱。

　　黛将手贴近惠子的侧脸，那仿佛人造物般的胳膊上有沾染污秽后的青紫痕迹。

　　每个盒子都是一样的，每个盒子里的人都难以区分，一样的思想，一样的外表，一成不变，只要你保持方方正正的规矩，只要你齐步走向终点，就给你生而为人的标签。所以对于黛这个突然冒出的异类，他们才觉得难以忍受，无法理解的东西就不被承认。但在惠子眼里，黛却是单调盒子里唯一的色彩，不可思议。

　　所以，问题不在于黛是否真的具有能力，而是惠子需要找到一条与别人不同的路。

　　思绪从遥远的记忆里飘回，对了，现在讨论的是那具尸体。

　　当然，樱井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惠子并不觉得遗憾。

　　他被一群自称同乡亲人的家伙带回去了。没有火化，直接缝补窟窿，驱跑爬虫，托着腐烂的尸体走了，而黛则收到一份樱井太郎亲属寄来的丧礼通知。

　　将其展开，惠子看到上面记着的地点是——

　　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