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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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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灵28岁之前,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妖怪神魔之类一向不信。
然而28岁之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观。
准确的来说,是在她28岁生日这天,她之前二十八年的信仰分崩离析。
童灵死在公寓的浴缸里。
割腕,猩红的血染红了她本来水蓝色的长裙。
她安静躺在浴缸里,像一幅画。
时间拨回现在。
本该在浴缸里躺着的童灵蹲下身,伸手抚摸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眼前这具尸体,手掌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她。
童灵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她记得,自己吃完了蛋糕,许了个愿后回房间换上了这件衣柜里最贵的裙子,还难得给自己画了个很美的妆。
做好一切工作后,童灵躺进了浴缸,用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割断了手腕上的大动脉。
鲜血如泉涌,伴随着浪潮般的痛感袭来,童灵忍着,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低低的笑了笑,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之后?童灵拍拍脑袋。
流失的血带走了身体的热度,她渐渐感到很冷,一种从骨髓里升起的寒冷。
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无力的闭上眼。
朦胧中,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广袤无垠的花海中。
他没有回头,可童灵莫名觉得,他一定在等她。
但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童灵迟钝的看看四周。
寂静无声,一如她早已习惯的生活。
童灵笑了笑,想着是不是马上就会有黑白无常来带她走。
她记得在哪看过一句话,自杀的人得在寒域里受几百年处罚。
童灵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传说中锁魂的黑白无常。
她盯着浴缸里的自己,或许是化了妆,自己看上去并不像死去的样子,反而像在睡觉。
客厅里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童灵走到客厅,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丁梅”,那是她的母亲。
铃声响了一分钟便自动停了,随后却是门乓乓的响了起来。
“小灵,你在干什么,快开门。”
无人应答。
门外的丁梅敲了又敲,童灵始终没来开门,她又掏出手机,打了过去,然后听见一阵微弱的铃声从房子里传来。
丁梅收了手机,确定童灵就在家里。
童灵也确实在家里,她站在门后,去拧门把手,手像先前穿过尸体一样,穿过了门锁。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过后,童灵听到了钥匙拧开的声音,接着就是熟悉的脚步声。
童灵跟在进门的丁梅身后,看她今天穿了一身很应景的黑裙子,像是参加葬礼。
她的葬礼。
丁梅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童灵。
桌上还有排放整齐的蛋糕和蜡烛。
最后,她在卫生间找到了童灵的尸体。
不得不说,当看到丁梅脸上的错愕表情时,童灵心里居然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它席卷了全身,成功让她笑了出来。
看啊,妈妈,您引以为傲的女儿没了,还是以自杀这种懦弱的方式离开的。
妈妈,您是在生气吗?
不过这次,我不会再妥协了。
之后就是救护车匆忙赶来的场面,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有条不紊的将浴缸中的她抬上担架。
问询而来的邻居躲在门口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谈论着自己。
她的母亲,丁梅,从最开始的震惊过后便一直静静的站在客厅,淡漠的看着童灵被抬上担架。
医生走到她面前,用一种惋惜和怜悯的语气说,“令爱失血过多,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请您节哀。”
丁梅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瘫倒在地,旁观者无不动容,连议论的语气都带上了同情。
她们啧啧叹气,好似今后的茶余饭谈中又多了一项谈资。
童灵的尸体很快火化,葬礼定在一周后。
收拾童灵遗物的时候,丁梅找到了几盒抗抑郁的药盒,里面的药物已经被吃光。
以及一个笔记本。
童灵蹲在丁梅面前,看到她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翻看了起来。
其实笔记本里什么也没有,在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前面写的所有东西都撕下来烧了。
唯一剩下来一页纸。
没有日期。
只写了一句话。
‘你走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还有一张小小的合影,夹在这页纸上面。
丁梅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葬礼上,丁梅一身黑色,浑身上下散发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切,神情淡漠的接受着前来悼念的人的宽慰。
丁梅与丈夫离婚后,童灵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现在中年丧女,她的生活没了希望。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另一个人的痛苦,欢乐苦难并不相通。
童灵向来独来独往,从小到大的朋友屈指可数,而且多是泛泛之交。
但可能是看在丁梅是她们高中语文老师的份上,她的高中同学倒是来了很多,甚至多数的人童灵都叫不出名字。
高中班长作为代表,献上花圈之后,郑重的对丁梅说,“丁老师,请节哀。”
丁梅点点头,眼神如古井一般,连点涟漪都没有。
童灵混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认真打量来的每一个人,这种参加自己葬礼的怪异感觉甚至让她觉得奇妙。
她听见一堆高中同学站在一起在悄悄的说着什么。
“童灵啊,我一直都觉得她怪,独行侠一个,除了方一航,班里好像没和什么人走得很近吧。”
听到那个名字,饶是已经成为鬼魂,童灵的心还是抖了抖,一股浓烈的悲伤从心里溢出。
“是啊是啊,他们当时应该是在谈恋爱吧。”
“不会吧,听说丁老师对她女儿管得特别严,她还敢在丁老师眼皮底下犯案?”
“后来两人不是考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吗,恩爱得很呢。”
说到这里,那个女生忍不住叹口气,接着说。
“不过真是可惜啊,方一航前两年居然出车祸去世了。”
“唉。”
几个女生都摇头叹气,似乎是在感叹两人悲惨的命运。
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童灵终于看到她唯一的好友,罗曼,出现了。
她走进会场,献上了一束粉玫瑰,在一众白花的衬托下显得很突兀。
罗曼摩挲了一下玫瑰,慢慢的开口,“你不喜欢白色,所以给你挑了一束粉的,别嫌弃。”
童灵也伸手摸了摸玫瑰,小声说,不嫌弃,很好看。
可惜她没摸到花瓣,罗曼也听不到这句话。
罗曼自顾自说了几句,然后抬头凝望花环中央的黑白照片。
相片上的童灵是她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久了竟会觉得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
童灵得了抑郁症她一直是知道的,自方一航离开后,童灵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变化,但是罗曼知道,童灵就像一棵被挖断了根的树,由里到外,慢慢腐朽,现在这棵树终于轰然倒塌了。
罗曼把一个文件袋交给了丁梅,留下联系方式后离开。
傍晚,丁梅慢慢打开这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张财产结算的清单,都签上了丁梅的名字,以及一张银行卡,背面粘着密码。
最后,是一封手写的信。
丁梅展开信纸。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您一直在等我对您说谢谢,感谢您数十年如一日的严厉栽培,感谢您对我倾注的满心满意的期望。
我却一直在等您对我说对不起,您控制了我的人生,想要把我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
甚至,您逼死了我的爱人。
既然生不能由我控制,那我便控制死亡。”
在童灵记忆里,丁梅从没抱过她,对她的感情也很奇妙。
一方面,童灵是她失败婚姻的见证。
另一方面,童灵也是她唯一的生活希望。
丁梅这种两面的情感让童灵从小就过得不开心。
她会因为自己考差了几分而对自己破口大骂,骂她是个废物,有时还会动上手,拳打脚踢。
而每次丁梅打完她,就会搂着她一起哭,一起骂她没有丝毫印象的爸爸。
童灵掐断回忆,静静看着眼前丁梅的表情。
当看到丁梅眼角的皱纹和头顶的白发,童灵怔了怔,伸出手想摸一摸,却意料之中的穿过丁梅的脸。
丁梅忽然落泪,眼泪穿过童灵的手掌,滴在地板上。
此时此刻,童灵终于释怀。
她张开手抱住丁梅,轻轻在她耳边喃喃细语,妈妈,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
几天后,丁梅将童灵的骨灰交给了罗曼,罗曼把她葬进了方一航的墓里。
墓碑上是那张合影,两人都笑得灿烂。
罗曼轻声说,“你们终于重逢了。”
童灵张开双手,真真切切的拥抱了罗曼,即使罗曼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谢谢你,罗曼。
一道温暖的光照在童灵身上,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
恍惚中,她看到方一航来接她了,他好像并没有变化,笑着跟她说关于他们的婚礼设想,他说要在一片花海中迎娶他的新娘。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光,照亮我无望的人生。
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