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岁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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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雷声大得怕人，一声接一声地炸开，房中一丝烛火也无却被时不时亮起的雷光映得雪亮，树影幢幢又平添几分鬼魅，书生看不得书又难以入睡，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门却急促地被拍响，他问了几声无人应，门却“咣咣”作响一刻不停，连自欺欺人说是风吹的也不行，书生无法，只得起身开门。
门栓乍一抽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了，一道黑影一晃就钻了进来，后面跟着兜头冷风携雨扑进来，顷刻就浇湿书生半身，书生赶紧阖门上扣，一回身便见到一个黑影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立在屋里，书生刚要问是谁，冷不丁一个惊雷好似在耳边炸开，就着电光他看清了那人，正是上次那个叫青岚的少年，他好像静止一般，站着淌水一动也不动，书生不敢贸然出声，于是一边不错眼地盯着那个黑影一边伸手去桌上摸火石。
雷依然一个接一个地砸在耳边，书生想起画本里那些故事，说妖物修炼乃逆天而行，于是每三五百年便要受天劫，青岚的身份说不通，外头的雷又追他追得这么紧，只怕真的是妖，书生心里不禁一紧，但思及上次全赖他引自己避雨才避开了山上的泥石流，这屋子多半也是他修好的，窗台上那些果子怕也是他搁下的，既算是妖大概也是个不害人的好妖。
书生想通这一层，心也稍安定了些，摸着了火石点燃了烛火。青岚好似被烛光照醒了一般，他拭去面上的水迹，扭脸看了一眼书生，又迅速把脸扭开，随后他用一种又像道歉又像指使的口气别别扭扭地道，“我是个妖，渡劫雷要劈我，我要跟着你避劫，但你别怕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书生看他像个落汤鸡一般立在地上，十分可怜又惶然，还强撑一张木巴巴的脸强撑着姿态说话，上回大致是不知从哪学来的一派文生公子姿态，这会儿也忘光了，虽然是妖但一丝气势也无，反倒像个虚张声势的小孩子，有心要怕他都怕不起来，反倒觉得他可怜可爱，他边去衣箱里翻些干净衣裳布巾边问：“我是个凡人，又不会法术，你渡劫跟我我能有什么用呀？”
“天道不能误伤无辜凡人的性命，我只要跟着你，天雷就伤我不得，况且我上次救了你，你……你拒绝我就是忘恩负义，是个坏人。”
书生终于笑出声了。
“我一定做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你且说想怎么跟着我？”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行了，雷劫时间不长，天亮也许就消了，”青岚有点不好意思般抬头又看了他一眼，“真的叫我跟着吗？”
“恩，”书生把一块布巾按在他头上又把一套干净衣裳搁在桌上，“把头擦干净，衣服换了就叫你跟着我。”
说着他背过身去，躲在床帐边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寝衣扒下来换了，听得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他扬声问道：“你把衣服换好没有？”
青岚闷声闷气地说：“我的衣服是变出来的，不用换呀。”
他回头看，果然还是先前那一套，此时如新的一般，连地上的水渍也抹干净了，头上的布巾倒还在，但头发也干了，他开玩笑道：“虽然要避天劫，但衣服头发能无风自干还是比当凡人便当多了。”
青岚从头上摘下布巾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道：“我本身就是山间清风薄雾修成的妖，我自己就是风，哪里无风了。”他抬手一指书生，书生只觉得一阵风拂过，方才淋湿的头发立刻干了，书生觉得好玩，捧起换下的寝衣，青岚又给他表演了一遍自己“一吹就干”的小技能，书生摸着衣服啧啧称奇，“你报答我的方式能不能由我选呀，以后你帮我吹衣服就算是报答我了，好不好？”
青岚皱起眉好像很嫌弃的样子道：“你这个人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外面雷还没歇下你就急着找我要报答来了，早知道你这样，我就去找老和尚了。”
书生又想问我该是什么样的，又想问那怎么不找老和尚反倒来找我了，但想来想去觉得有些轻佻，只好道：“这雷一时半会也歇不下去，我不过和你玩笑几句罢了，”又说“横竖我是睡不着了，你不困我们就坐下说会话罢。”
于是一人一妖在桌边正襟危坐相顾无言了好半响，书生掌不住又笑了，他问：“上回在庙里，是不是你嫌和我无话，让我睡着了？”
青岚的面上浮起一层薄红：“我学书生学得不像，怕吓到你，又不能让你走，害你生病，对不起。”
书生摇摇头又问：“那山上泥流是不是冲坏了这屋子，又被你修好了？”
“你怎么这都知道？”青岚啧啧称奇，“读过书的人确实是不一样，老和尚都没发现呢。”
书生笑了：“读书有什么难的，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青岚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教我吗？你不怕我？”
“你要吃了我吗？”
“我不吃肉呀。”青岚皱起脸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那我怕你做什么。”
青岚盯着书生坦荡的表情也笑了，书生和他见过的那些人，当真十分不同。
他虽看了这人间数百年，但对人间实在一无所知，书生牵起话头，由自己平生遭遇讲到史上名流大儒，继而又扯出一串江湖轶事，青岚听得两眼亮闪闪，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渡劫。
他自成妖后这是头一回遇上天劫，凡妖物修行三五百年必有天劫，天雷劫不过其中最轻的一种，凡遇雷劫，妖物或倚仗法宝对抗或借凡人居所匿避，实在不行，往抱窝的母鸡肚子下一扑，也可应对。
青岚不同于有家有族的妖，无人教导故而所知极其有限，无所拘束所以怕也有限，直到雷当真劈下才慌了神，所幸他本体轻盈敏捷跑得飞快，总算在被雷劈散前敲开了书生的门——人有人律，妖有妖规，若不得主人同意，妖不得擅入人类居所。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小妖宁可躲到抱窝母鸡的肚子底下渡劫也不去求人，其一是大多数人还是畏惧妖物的若不慎被撞破身份多有麻烦，甚至可能招惹上降妖的和尚道士，其二是，救命之恩因果太大，人情难还，若有其他法子避劫，何必与凡人牵连不清。
书生细问了青岚这些年修行之事，得知青岚如此可爱，竟然没妖怪陪他玩，十分不忿，一把把青岚拉到身前摸摸他的头道：“日后我陪你玩，还教你读书写字，我们当个有文化的妖怪，和他们都不一样。”
青岚红着脸挣开道：“我都几百岁了，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哄。”
书生看他害羞了美滋滋地说：“我要教你念书识字，总算你半个师长，摸头不过是亲近之意，况且你既然不是小孩，给我摸把头怎么了？难道还怕长不高么？”
烛火将尽之时雷声渐歇，青岚还在后怕不敢出去，书生却熬不住要睡了，所幸两人都是男子，一张窄床一卷薄被，挤挤挨挨就这么睡下了，将睡未睡之时，书生终于想起，清风的味道就是青岚的味道啊。
这之后书生果然教青岚认起字来，青岚十分有灵性，教过就会，过目不忘，书生干脆就每天清晨在纸上写几首诗，或一篇短赋带他认过一遍字就让青岚去一旁抄写，他自己温书或写文章，青岚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或念或抄，每到此刻，陋室之内便生处一股别样的温情。
“白云破处青岚见，知有山围峻属天，这个青岚，就是我的名字。”
“是和你名字的字一样……”
“不是一样，这就是我的名字，很多很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有个人在山上对着我念了这句诗，我觉得好听，就用来当名字了。”
“那你姓吴难不成是因为你本体是雾？”
“是呀。”
“……”你们妖起名字果然还是蛮随便的，书生想道，“所以你到底多少岁了？”
“记不清了，妖怪的一年，很快的，”青岚托着腮好像有些惆怅，“好像眨眨眼一年就过去了，我听说好些大妖怪睡一觉就要几十年上百年呢。”可惜你只是个凡人，我眨眨眼睛的功夫你就会走了，他在心里说。
渐渐地，青岚识了些字，便自己捡自己爱看的书去旁边看，不懂的再来问书生，他不爱看经史子集书生也不拘着他，横竖不去考状元，书生教得随性，青岚姑且算学着玩罢了。
“携手揽腕入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书生，这词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青岚皱着眉问道。
“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只是你还小，不通人事，此诗说的乃是夫妻情趣，我却不好和你说。”
“做夫妻便做夫妻，和这诗有什么关系，你讲明白些。”
“你未通风月之情，哪里知道做夫妻是什么样子的，我和你实在讲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做夫妻是什么样子，我见过许多猎户的妻子来求她们的丈夫外出平安，还见过樵夫的妻子求多些晴日，还有一些夫妻来求子，求子孙福荫，”青岚一一数着自己见过的夫妻，突然苦闷道，“我见过狐妖倚人避劫后要去和那人做夫妻报答，可你偏生是个男子，我和你做不成夫妻，不然我报恩这笔因果也好了结了。”
书生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额上还爆起两道青筋，“那你怎么不化成个女子和我做夫妻呢？”书生突然道，青岚觑见他面上竟然带了几分怒气，一时讪讪地接不上话来，他也闹不清自己哪句话冲撞了书生，更不知道如何找补，只好丢下书化成青烟跑了。
书生抚着书脊，不知自己憋着什么话，已经含在嘴里却又硬生生地嚼碎咽回肚里，末了长长叹了口气，也自回房了。
打这起，青岚好几天没在书生跟前出现过，只是窗棂上时不时有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不知哪儿折回来的花枝野果，到长得怪漂亮的小石子儿，有天甚至还冒出来一张纸条，上边写着有容乃大，书生憋不住笑了出来，拖长声音喊一句“青岚——”，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一看，笑得直眯眼的那个不是青岚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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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我有件十分要紧的事需得问问你。”
“何事？”
“你说你这衣服是变幻出来的，那我摸你衣服是不是就是在摸你，还是说衣服其实不存在……你……一直在裸奔？”
青岚脸色爆红，扭脸就化形飘走数日不见人
书生：TAT我就问问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岁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