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苏阿珏

6、第五章

　　“大人，是在等什么人吗？”苏九将刚刚熬好的莲子羹轻轻地放在小几上苏白顺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苏白在院子里临近水池的树下支了张美人榻，斜斜地躺着，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倒显得她苍白的脸柔和了许多，像是凡世里养在深闺的名门贵女。她告诉苏九她是只大妖怪，苏九却觉得她像话本戏折子里被贬谪的神女，若是脸上在再有些血色便更好了，想到这里，苏九不由的思忖起晚上要做什么东西给她补补身子才好。
　　老树的枝桠在微风中颤颤巍巍的晃着，零星地落下几片软弱无骨的花瓣，或落到水面上泛起温柔的涟漪，被几尾鱼追逐着咬着，或者落到女子的身上头上再被少年轻轻的拂去。
　　少年本没有指望着她会回答自己，没想到就在他要去重新点一炉浅香的时候却听到了回答。
　　“我谁也没等。”
　　然而，院门却响起了敲门声，好像故意反驳她的话一样，害得她一脸面无表情中流露出难得的尴尬神情。苏九见状挑了挑好看的长眉，转身去往院门开门。
　　门外是个男人，儒雅疏离，一双眼睛干净澄澈。一看就是个心机深重之人，苏九默想。
　　“公子是？”
　　“在下北海雪止。拜会你家大人。”
　　苏九耳边得了苏白的信儿，得体地笑了笑，转身引了雪止进去，沏上香茶。
　　男子行至苏白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神界大礼：“雪止见过大人。”
　　苏白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宽袍大袖无端风流，她斜斜的看了来人一眼，道：“我如今岂担得起雪止神君一句大人？这没名没份的可莫平白让人笑话。”
　　“您一日是雪止的大人，便永远都是。”
　　“说吧。”
　　雪止怔怔的抬起了头，看着苏白，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倒是苏白笑了起来，她还是神的时候曾教导过雪止等几个少年好些年头，当然记得，雪止只有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将手无意识的抓着袖口。没想到从前的毛头小子长成了如今这般的儒雅青年，正是大姑娘们喜欢的模样。
　　雪止叹了口气，无论是从前意气风发、一身劲装的大人，还是如今一脸冷漠、宽袍大袖的大人，他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她，只好老老实实的交代。
　　原来是南方一座叫留城的鬼城。
　　这城以前也不是鬼城，而是叫柳城，是西南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满城烟柳，风光甚美，让人流连忘返，再加上杨柳本有挽留之意，也常被人叫为留城，是往来文人墨客留下大量笔墨书写之地。
　　这城，真正更名成留城，却是在几百年前一场叛乱之后。那场叛乱里，柳城被叛军屠了城，事后也没有被妥善的处理加上百姓心中本就激愤，久而久之成了一处大凶之地，进入城中之人要么被厉鬼分食，要么成了厉鬼一员，果真是来了便被留下再难离开。本来也不是什么难处理的大事，只要那些凡人不去就是，可近年来留城的凶名愈演愈烈，呈扩张之势，本来只限城池，现在却是方圆五十里都不见了活物了。
　　三千凡界，若只是寻常冤魂厉鬼作祟自然劳烦不到神界神君，自然有此界的修者异士去处理妥当，可这事儿早就不是普通修道之人能处理的了，若任由留城发展下去只怕这一界都要归于鬼界了。
　　如今以雪止神君为首的数位仙君负责此事，要解决有两个法子，要么超度它们，让它们重入冥界；要么就是让其灰飞烟灭，祸事自然消弭。
　　数万人的城池加上后来横死的那些人，留城的冤魂厉鬼不下十万之数，寻常仙神超度的速度还赶不上死人的速度，就算是上神来了也不一定行，白费力气不说还要受那冤魂反噬。其实能处理这事的上神也有好几位，不过人家又不是没得自己的事情干，随随便便就能请动，天族至尊的地位也成了笑话。雪止正好听说苏白现居此界，而苏白一族专司超度祭祀之事，就算苏白曾是个掌杀戮的神也不可否认她是这一族不世出的天才。何况，雪止心想:若是此事成了，大人也不用被那些神君如此不待见吧，这样他们就又可以走动起来了。
　　第一个法子只有请苏白出手才行，第二个法子简单多了，只消雪止等出手将十万冤魂灭了即可，干净利落。
　　雪止默了默，原本搭在肩头的冰蓝长发滑落到了身前。毁灭容易，可，那是到底十万条性命！
　　雪止讲完因果，终于道了来意：“雪止想恳请大人能超度那些冤魂。”
　　“不去。”
　　“大人？”雪止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白:他想过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却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
　　“小止，你说我一个妖去渡人算个什么事儿呢？”
　　雪止沉默，耳根微红，思忖良久，才又道：“您曾经教导我：神若不能庇佑自己的臣民也就不配为神，神不应该是因为高高在上而被尊敬，而是因为祂值得被尊敬。神也是众生，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人们信仰祂，祂庇佑信徒，本是因果。”
　　“可我现在不是神了。”
　　“所以大人是要告诉我以前您教我的都是错的吗？”
　　“......”
　　苏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她曾经庇佑的子民抛弃了她，她的族人被她连累，视她为耻，她曾经最爱的人，呵，不提也罢。她已经成了大妖怪，她确实没想到，还有人依旧将她奉为曾经的神明。可她也实在不想去管那劳什子事儿。
　　曾经她是神的时候总被各种规矩人情束缚着，大多数神还老觉得她离经叛道，不配为神，就连她的族人时常也这样认为。虽然她有一身出众的本事，许多神族子弟在玉山求学的时候都喜欢向她求教；但是但凡神界叫得上名号的神，除了场面上的应付，少有与她私下往来的。可如今她成了妖，长年混迹人间，同妖魔往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却赶着趟来求着她帮忙。这个世道，真是奇也怪哉！
　　喝完了一盏茶，雪止就被苏九客客气气的送出了门，只好在门口垂头叹气一番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