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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焦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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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一丛暗坑密布的荆棘,每当你挣扎着从一个陷阱中爬起来,被扎得头破血流痛不欲生的时候,就会掉到下一个更大的坑里。
快把保时捷卡瑞的真皮方向盘抠出一个洞来的钟诀对此深有所悟。三个月前他刚刚被父辈的董事们联手踢出了公司,接着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精神障碍患者,年薪百万的靠谱秘书杭沐帮他约了一个看上去刚大学毕业的娃娃脸医生,在和医生打了个照面愤然离去之后想找她算账时,对方直接把一张新的医院预约单拍在他脸上。
好吧,字面意义上的,因为杭沐手持单子和他脸的距离还不超过3公分,可以算是拍在脸上。天杀的,他可是标准视力表裸眼5.3呢。
所以现在他就龟速行驶在前往预约单中医院的路上,从0提速到100km/h只需要4.7秒的车,20km/h限速的路。
这附近都是幼儿园吗?!
生活是如此的撕心挠肺,气的把真皮方向盘抠出洞也是情有可原,多事之秋,没心情剪指甲又不是他的错。
前面有人在挥手让他停车?一定是看错了。钟诀把方向盘稍稍顺时针旋转了一下,意图不留痕迹地从那个招手的旁边滑过。
虽然钟诀不能算是冷血无情榨取员工剩余价值的资本家,但在这种倒霉到祖坟冒黑烟的时节,着实不能指望他乐善好施心宽似海。
那个招手的人声音不大地喊了两声,听不清是不是在说“麻烦停一下”。声音既然不够洪亮,想必也不是什么急火攻心的事,不用那么在意。
他旁边站着的是不是一个老人?
老人仿佛是要验证他的猜测,颤颤巍巍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几米都能看出不聚焦的眼神。
钟诀骂了一声能把他母亲气活的脏话,靠边停了车,没好气地打开了车门:“有什么事?”
那个招手停车的男子比他矮几公分,乍看一眼就能让人觉得似水温柔。他微微抬起头仍然用不大的音量说:“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位先生送到AD楼?”
那是什么地方?!以及,这是谁?!
钟诀觉得生活果然一直十分幽默,他刚从陶市跑到这里,就遇到了不算故人的故人,故人还不认识他。
钟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莫名其妙的挺直脊椎,倒不是意图拉大身高差距,是想恢复全盛时期的气场,让对方想起他来。
显然没有奏效,对方连连道谢,搀着不明所以的老人让他坐到车后座上。
钟诀额头的青筋以医学无法解释的方式突出了,他冷冷地坐进驾驶座,才发现除了对方的脸刚才的一切都没记住:“什么楼?”
“不远,我指路吧,能送到楼下就最好了。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男子碎碎念地绕到对面坐上副驾驶座,不知道为什么钟诀没有抗议。他还在为对方完全没认出自己耿耿于怀,说真的,他的脸难道如此寡淡吗?之前在情场硕果累累的自信风雨飘摇。
“开过前面一条商业街之后右拐,”男子徒劳的往前指了一指,接着又徒劳的补充了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第二次见面就被发了好人卡的钟诀的嘴角又陷入了医学无法解释的抽搐:“舒医生是不是?不用谢。”
“我们见过?!”对方睁大了眼睛,看上去更像个大学生了,“抱歉,您是哪位?我应该不会忘记自己的病人的……啊,我并不是说您一定是病人,不好意思……”
是病人,还是个打了照面就跑了的病人。真是山水有相逢,自己嫌弃过的医生居然又和自己调动到了同一个地方。
“我在医院官网上看过你的照片,舒望医生是不是?很令人印象深刻。”这倒是实话,钟诀在那场打了个照面的看诊中唯一记住的就是那个医生长得很好看。当然他没浏览过医院官网,顺口胡诌的。
对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是明显捕捉到了“医院官网”四个字,陷入了沉默,或者说是探索。钟诀总觉得再被他看两眼,自己的心理阴影就被他洞察了。
老人在后面很沉默,偶尔嘴角歪一歪,不过歪的没有意义,像是单纯的牵动肌肉。窗外的风景好像是电影默片一样,老人很好奇地瞥着。
钟诀僵了一会儿,开口问了一句:“那位先生……怎么了?”
“阿尔茨海默病。”舒望熟练平滑地说了一句。
钟诀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厘米,把“你他妈能不能说人话”滑成了“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Alzheimer disease,简称AD,”舒望脱口而出,看着钟诀深不可测的眼神再补充了一句,“……就是老年痴呆症。”
说这五个字有那么难吗?!
钟诀不知道这是两个月来他第几次想要咆哮,多到已经失去计数的意义了。
“等等,”钟诀好像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了,“你们把病名当成大楼名称?那个楼是什么,养老院?”
“是病人和家属居住的社区,当然了,疗养设备和医疗人员配备也很完善,”舒望示意他再左拐,“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吗?”
钟诀点点头,舒望掏出了一张卡,绿色的好像很健康环保的边框线条明晃晃得扎眼:“这是这里的居民卡,你要是想暂住在这里的话最好也去医院办一张。你预约医院的时候,中介没有跟你详细说吗?”
那不省心的秘书基本什么都没说。
卡上印着老人的照片,旁边写着大概是老人的名字,住所,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主治医生的电话,以及下面有病名“阿尔茨海默病”和家属留言:您好,如果在路边看到我走失的父亲,麻烦送到以下地址,不胜感激。
好像谁都知道这个专有名词是什么意思似的。
自己也得把病名明晃晃地写在身份证一样的地方,在各种会面场合羞涩地拿出来递给对方,再补充一句“不好意思,鄙人身有痼疾,若是突然倒地,抽搐休克,还望海涵”?
操蛋的生活。
舒望大概早就给老人的家人打了电话,楼下早有中年人焦急地等待着,老人明显还是有些混沌地下了车,中年人赶紧过来接住,道谢的程度让钟诀都稍稍地推让了一下。当然,心情好只是一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吗。
这也绝不是他神差鬼使地问舒望“接下来打算去哪”的原因。
“我回医院,”舒望停顿了一秒,连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没有开车,打的吗?”
舒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骑共享单车。”
钟诀踉跄了一步,感叹果然心理学前途艰险,毕业就供得起共享单车包月。
在咬住自己的舌头前钟诀说了一句:“我可以送你去,正好我顺路。”
舒望的犹豫介于欲言又止和深思熟虑之间,最后还是道谢上了车。医院并不远,但是在限速下仍然开了十分钟。
十分钟时间内舒望向他介绍了一下镇上的大概情况,钟诀的面部纹路在基本保持纹丝不动的情况下让医生感到了震慑,到医院之后就匆匆道谢道别了。
在踏入医院迎接自己新的精神科医生之前,钟诀首先掏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杭沐在接听的一刹那就承受了钟诀过去两小时的积怨:“你让我来的是什么鬼地方?!”
“国内最有名的精神科医院啊,”这声音像极了她在涂指甲油的语气,“可不是有钱就能预约上的。你不是要经验丰富的、业界有名望的医生吗?这是最符合条件的地方,而且主任医师年龄都在50以上。‘你他妈就给我找了一个刚出校门的小白脸’,上次你说的。”
“他不是吗?”
“美国5年的博士学习外加2年的博士后以及2年临床经验,人家30了,别说得好像你比他老很多一样。”
这大概是今年钟诀听到的第二震惊的消息,然而他还是回了一句:“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你觉得人家顺眼得很呢,想追就试一试嘛。”传来轻轻吹气的声音,钟诀仿佛能看到她微微伸直手指在灯下欣赏自己指甲油的姿态。
“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别丧失信心呀,boss,”杭沐冷静地评论,“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无论是对男性还是对女性,无论是霸道总裁还是落魄公子都一样。”
钟诀果断挂了电话,不过在半只脚踏进医院门前,想了一想,又掏出手机打过去:“问个问题。”
“什么时候这么懂得虚心请教了啊,”杭沐被挂电话显然已经是日常,丝毫不为所动,“我一定竭尽全力给您满意的答复。”
“我这个人不令人印象深刻吗?”
“具体来说?”
“见一面难道不足以记住我吗?”
“我说过你很有魅力啊boss,”杭沐的口气难以置信的认真,“但是人的记忆是很玄妙的,通常只会记得他们愿意记得的东西。”
钟诀挂了电话,“我这次一定要解雇她”这句话就飘荡在空气中,余音绕耳,听到的次数大概和他最近骂人的次数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