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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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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荏苒,思忆难追。泣泪为伴,爱恨相随。凄风伴苦雨,岁月皆遗憾……
很多年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定居在这清溪村的……
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路老伯,倒不是因为他姓路,只是他每天来来往往,路过了太多的家长里短、瓜田李下、儿女情长。
路老伯是这个村长里小有名气的牵线木偶戏子。人说戏子无情,可什么算得上是有情?是村头日日夜夜等着早些年出轨私奔的丈夫回来的张婶?还是被情郎抛弃的刘家小妹?亦或是村口大槐树下整日哭闹大骂的李家夫妇?
多情总被无情恼。若这就是情,那人是得有多想不开才耽于情事?
他不是没听说过长虹冰魄的故事,或者说是传奇。什么玉蟾初遇,一见倾心;伞坊定情,生死相随。但是他们都太远啦!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任其名扬天下,轰轰烈烈,到底是别人的故事。
情是什么?
若非要路老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个眼角挂有一滴珠泪的木偶就是他全部的“情”吧。
那个娃娃着一身大红的罗裳,上缀有金色的流苏,很是妖孽。还有松松绾起的发髻,透着一丝慵懒。它的眼角挂着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美。
这个娃娃可以说是路老伯唯一的财产,也是他唯一的依恋。他记不起许多人、许多事儿,可就是这个娃娃却一直在他的心里。所谓记忆,在他那儿,只有一个木偶姑娘,以及,他们共舞的牵丝戏……
灯火幽微的帷幕,可以看见木偶姑娘婀娜的舞姿,也能映照出那几根支配它的丝线,隐隐约约。戏主人手指微动,一牵一引,姑娘便进进退退,轻舞如飞。
新月初升,唤不回似水流年,爱恨情仇凝结成霜,一寸寸爬上耳边鬓角,菱花镜中醉里酡红已是苍颜暮年。
年轻时沉迷牵丝戏,老来只得风餐露宿。这些个年来,路老伯并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都是住在古庙的。只是这一日,在这百八十年来都是平静简单的村庄里竟有了两位客人。
那日,他迈进古庙,入眼的是一女子躺在一男子怀里。一眼瞥过去,可见那姑娘的容颜绝非“清秀”二字就能形容,倾城之姿,天人之貌,当时他就想到了这两个词。而那男子,青衫磊落,眉目本是潇洒,却生生染上了一抹悲戚。
在看见他进来的那一刻,路老伯清晰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一瞬间。若不是女子及时握住了青衣男子的手,恐怕,他此刻就已经死在男子背后那把阴冷夺目的剑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女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一丝动容,是不自觉的闪烁。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只是,她那样的女子,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道理,也就摇摇头罢了。
缓步挪到神像前,路老伯拾掇了一把茅草,生了堆火。火光影影错错,干柴草噼里啪啦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在偌大的神庙里却更显静谧。
昏黄的火光映着男女晦暗不清的面孔。路老伯微微颔首,大着胆子细细大量此二人。
男子通身气派可谓是洒脱冷厉,可独独那眼神不觉柔和似水,像是春暖花开。就好比她是他的救赎,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处。
而那天仙般的女子,却是面色苍白,应是朱丹色的樱唇褪了颜色。不禁让人联想到秋日翩翩下落的枯叶,很是无力。
也是在这时,路老伯才注意到了女子手边映着蓝光的冰魄剑。倒不是他以前见过,只是二尺八寸的长剑,还泛着淡淡的冰寒之气,尤其是剑柄上缀着的祖母绿的宝石,活脱脱就是书上描摹的九天玄铁制成的神兵利器。
那她身边的男子……老人不再言语,江湖纷扰,是是非非,又岂是他一个牵丝戏子能参和的?
路老伯侧身加了一把柴火,耳边细细碎碎的声音陆续传来……
“就这儿吧,我挺喜欢的,桃花自悠然,溪水潺潺。回不了玉蟾,在这儿也挺好,他也是躺在这儿的,有他在就够了。”
“好,都听你的。就在这儿。” “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很想一个人?”女子微微张口,徐徐语气,缓缓道来。
是在与那青衫男子说话吗?
路老伯偏头瞅了瞅蓝衣倾城的姑娘。但见她目光轻柔,像极了画本子上描绘的缱绻情深。可她的目光却是虚无空灵,透过了男子,透过了神庙,甚至透过了繁星苍穹,延伸到缥缈的过去,去见那记忆中的心上人。
“我也想着不喜欢他了。可是,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样从心底彻底忘记一个人?我想喜欢别人了。
“他让我好好活着,我知道,我也想照他的意愿好好活着。”姑娘顿了顿,复而开口,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是这些日子来再也掩饰不住的崩溃,是所有伪装的坚强瓦解,“可是,我想他,没有他的日子玉蟾宫的桃花也在泣泪。他让我好好活着,可我又如何能好好的?”
“他在便是安心,他不在,我便也不想在了。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歇斯底里过后,是入骨瑟瑟的死寂。
心累,心衰,心死。
“你说,天下之大,为何独容不得我与他安好?”
末了,姑娘轻吐一句,虽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哀心寂寂。清亮氤氲的眸子中溢满的泪水滑过白玉般的脸颊,终于滴落在地。
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她也本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你说,天下之大,为何独容不得我与他安好?
“蜀郡纷争,我原是知道他定会去的,只是没想着他会瞒着我。风风雨雨我们都过来了,山长水远都一起走过了,却不想,他走了许久,直到他的死讯都传回来了,我才知晓。”
男子低沉着脸,看不出是何情绪,只是抱着女子肩头的手又紧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加深了这个怀抱。
“我知道此去凶险,我也知道我深受雪灵子的折磨,也许会给他添麻烦。可是,我也想看着他啊!
“终究还是没找到火灵,也许是命吧!
“跳跳,我走之后,就把我葬这儿好不好?
“我想看看他弥留的地方,也许我再努力一点就能追上他的脚步,还能许得上来生。”
江湖传言,冰魄剑主蓝兔宫主被蜀中潭水派暗害重伤,深受雪灵子的折磨。
江湖传言,雪灵子与火灵子相生相克,乃是谭水派至宝。雪灵子藏与千年寒洞,火灵子隐于炙热岩浆。
江湖传言,蜀郡叛乱,虹少侠单枪匹马入锦官,以为平叛,而为求得火灵子救心上人。
江湖传言,谭水派险出阴招,虹少侠深受数剑,终是没能回得湘西玉蟾,客死他乡。
江湖传言,虚虚实实,大都是捕风弄影,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成了真。
“蓝兔!”
“蓝兔!”渺远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虹猫,是你吗?”男子一如既往地白衣胜雪,笑意谦和。
蓝衣倾城的姑娘费力的扬起笑脸,眼中满溢着深情,只是她的面前并无旁的什么人……
蜀中四季分明,真真的是好美。他们一起走过的青石板小路还在无尽的延伸,窗外还有四月的细雨绵绵……
“蓝兔!”他眼眸含笑,“蓝兔,好好看路啊,别东张西望啊!小心啊!别摔倒了!”
玉蟾宫主高高在上,可到底还是一个女孩子,见着这般青翠盎然,也是克制不住的喜悦。蹦蹦哒哒的,全然没有了一宫之主、冰魄剑主的侠骨柔情、盛气凌人,活脱脱的一个小姑娘。
“哪有那么容易受伤?我好歹也是冰魄剑主好吗?”蓝兔回头,冲着后面的虹猫盈盈一笑,又脚步轻盈的踏着青石板小路向上跑去。
“欸——”到底是春雨过后,路有些滑,姑娘一个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蓝兔,让你小心点的!”似是责备。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或者说,原本就没有意料到会有痛楚。他在后头,还能摔了她吗?
一个小插曲,蓝兔倒是不曾在意,眉眼弯弯的瞅着他,惹得虹猫拧起的秀眉缓缓舒展开去。
她是他的四月花开!
男子的俊颜猛然放大,下一刻,他的唇毫无落差的印在姑娘唇上。蓝兔眨了眨杏眸,颤抖着睫毛缓缓闭上了眼。
一吻结束后,蓝兔低下头微微喘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旁边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正露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拿着风车好奇的瞧着他们。
彩色的风车骨碌碌的转着……
蓝兔俏脸微红,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推开了虹猫,压低着声音,佯怒道:“都怪你!”语气里却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嗔意。
男子低低一笑,并不否认。
蓝兔颇为无奈,他这副样子,哪里是认错的态度,这里还有小朋友呢!可不能教坏孩子!
她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提起衣裙沿着青石小路,轻盈的向山顶跑去。
虹猫也不多加辩解,笑意已经蔓延到了眼底,眼光也还是一刻不曾离开女子的身影。
青衫自认潇洒,可在看见姑娘渐趋涣散的目光后,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逐渐席卷了他四肢百骸。向来云淡风轻、游戏人间的青光剑主难得的眼角泛起泪花。
蓝兔艰难的抬手抹去男子微微闪烁的眼泪,终是脱了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柔夷无力的垂了下去。
“蓝兔——”黑夜里,神庙中,男子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天际,惊醒了浅寐的鸟莺,久久回荡,就像是挥之不去的痛彻心扉。
路老伯终是明白了,这二人便是鼎鼎有名的冰魄剑主和青光剑主。
可叹,他们一生为尽天下,却还是不得善终。
老人心中微微一动,自己浮生未歇,年华似梦,终究是虚度了,枉费了这人世一遭。他微微叹息,到底是为了佳偶天成的长虹冰魄,还是灯火阑珊的蓝衣青衫,无人得知。
他做不了什么,却是将自己手中眼睛挂有珠泪的牵丝木偶丢进了火里。须臾片刻,火舌便浸透了木偶全身……
好温暖!
路老伯摇了摇头,无声却胜似有声。他将这一片的光亮赠予二人,也不多作停留,大踏步跨出了神庙。
已经过了许久了,光亮还在,温热还在。跳跳心下疑虑,仅仅是一个木偶,为何能有这长久不熄的火光?
电光火石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火灵子就藏在木偶里啊!木偶姑娘眼角的珠泪就是他们寻寻觅觅了许久的火灵子啊!蓝兔,你知道的!难怪,牵丝戏子进来时他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颤抖。难怪她说“他让我好好活着,可我又如何能好好的?”
在期盼的心上燃起一盏希望的孤灯,他一直在那个轮回的渡口等着,千年相隔,隔空爱恋,只有哀思,终难遇见。
缘聚缘散缘如水,是谁背负万丈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