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3 「需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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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她喝下她讨厌的醒酒汤。
动作也许有些粗暴，但那也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在挣扎，醒酒汤被她弄撒了三分之一。
另外的三分之二好不容易入喉咙，但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做出呕吐状，带着一股不把醒酒汤吐干净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我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然后接着喂她醒酒汤。
“咳咳……唔，太宰先生？为什、咕唔……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人的吗？”她被呛到咳嗽，眼角泛起泪花并像涂抹了胭脂一样变成绯红。
“就因为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才要这么做。”
没错。奈奈是我从死亡线的边缘拉回来的人，是我一手养大的小家伙，所以我会干劲满满地照顾好她。不论是糟糕的饮食习惯还是昼夜颠倒的作息习惯甚至是嗜酒这种有害身体的爱好，我都会一点一点帮她治疗（改正）。
我凑近还在不停咳嗽的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像昨天那样疯狂地喝酒只是情绪失控后的应激反应，我相信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对吗，奈奈？”
她浑身一个激灵，然后不停点头，几乎可以看见残影。
“好了。”我微笑，手掌抚上她的头顶。
她很听话地停下来。
“要学会成长啊，奈奈。我不希望你没有我后就死掉了。”
我语重心长地叮嘱。
人呢，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因为他们总是显得矛盾重重。我爱好清新爽朗地自杀，但我同时又珍视生命……嗯？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会很奇怪？不不不，你要想明白一点，为了仔细地观察其意义，首先要保证对方依然存活。
尤其是当你的观察对象有潜在的自我毁灭人格的时候。
一方面欣慰幼崽成长，希望幼崽能早日独立，另一方面又会为幼崽的莽撞而忧心忡忡。嗯……简直像是老父亲的心态呢。
但是，奈奈这孩子对我的依赖明显比我对她的依赖要多太多。
“这次动员武装侦探社帮你搜寻左右田御骑是Special Service，我想你知道这样的帮助不会再有了。之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我知道。”她乖巧点头。
她静如鹌鹑的样子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我忍不住放缓语气：“不过，嘛……因为奈奈总是故作坚强，这样的你难得来求助，所以大家都很愿意帮忙。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不是由于沉湎过去才来这里。”
我希望她向前看。
算上奈奈，我已经带过三个小孩。相比较芥川龙之介，中岛敦那两人，我在她身上投入的心血最多。
我是在雪里把这孩子挖出来的，就像是西部牛仔淘金那样。她整个人白皙到与这满目的雪景融为一体，要不是因为我观察力惊人，恐怕是无法发现雪里面居然还埋着一个小孩子。
有谁说过：‘无论成为杀人的一方、还是救人的一方，都不会出现超出你预测的事情。能够填补你的孤独的东西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你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这是对我的诅咒吗？’
我虽然这样笑着回答，但却明白这不是诅咒，那个人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偶尔在凝视自己的双手时产生幻觉，洁净的手渐渐染上血污。然后我就会开始想，这双手至今为止已经杀了多少人，又拯救了多少人。但这种思考根本没有意义——杀人和救人在我眼中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我于是意识到自己是内心产生了一个巨大空洞的、空虚的怪物。
可在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如果是她，我的空洞会被填补吗？
所以我救了她。
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也不是基于人道主义。只是为了拯救自己而去救她。
那孩子在雪中被冰冻太久，四肢僵硬，心跳的频率也低得不行。
被我从雪里挖出来的，仿佛是冰雪的精灵一样的那孩子，因为我的体温，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丝知觉。她细密洁白的睫毛像极了天鹅羽毛，而睫毛下的淡红眼睛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彩色。
我开始猜测她的反应——看吧，这如跗骨之蛆的，戒不掉的老毛病。
就算还是小孩，也可以理解自己被救的这回事。然后呢？知道自己被好心人拯救后，是会因为警惕心而暂时疏离、但为了保住小命而不得不选择寄人篱下，还是天真烂漫的表示感谢并提供无条件的信任？
话说回来，这孩子是为什么倒在这里的？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瘪瘪的肚子，嗯……长时间没有进食，再加上恶劣天气，体力不支所以倒下。不是离家出走，这座山并非出走的小孩会知道的地方。那就是人贩子的拐卖……不，这孩子已经不是会被人贩子轻松骗到的年龄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谁将她强行带走，但她逃脱了……皮肤上有这个季节不可能会有的晒伤的痕迹，看来是被带到了南半球的什么地方。想要跨越半球回到日本，以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方式就只有轮船偷渡了——正好横滨是港口城市。从港口逃脱，为了掩人耳目所以特地走山路……吗？
我对她递出了自己沾满无数人的鲜血的手。
出乎意料，她居然拒绝了。
她不想得救吗？
……想要死吗？
明明那么拼命从坏人手里逃脱，结果却想寻死？
也就在那时，我认知到不能将她单纯地当做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她失去了孩子的心灵，内里被绝望填充，认为即便伸出手去追求有价值的东西，在得到的瞬间也会失去，延长生命要去追寻的东西并不存在，所以，于此身，万事万物都已毫无意义。
一个绝望的灵魂。
天知道我用多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用绝望来填补绝望？
这一定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居然还有转折。
她因为体力流失，说话断断续续：“我会活下去。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会活下去。”
真是失策。本以为是雪中的菟丝花，但其实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许会绝望，也许内里已经空洞，但绝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偶尔做做慈善也许会不错。
我强硬地把她搂在怀里。
“乖孩子，我会保护你的。”
所以和我一起。
暴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看这势头，仿佛天空本身都变成一枚枚碎片朝地面狂泻不止。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男人怀抱小孩的身影，但很快便在大片的雪花中化为一个小黑点。
肃穆而立的松柏绿到发黑，尖尖的树顶仿佛是远古巨人手持的长矛，它们是这片雪原最忠实的守卫者。
回到港口黑手党的基地时，我们的身上都湿透了。
对于我带回来一个小女孩的事，组织里没有人多说什么——地位高的好处就在这儿了。
我给浴缸接满了热水，然后告诉她浴室的一些物品的摆放，还有如何注水放水，以及怎样调节水温。
“都懂了吗？”
她点头。
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和一个面相阴郁的男人对视。
这个男人是森鸥外，目前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横滨里世界规则的制定者，位高权重。
他盯着我，眸色幽深暗沉。
“有什么事吗，BOSS。”我拖长语调，毫无诚意的发问。
“……太宰君，”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目光灼灼，“你终于能领会幼女的美好了吗？”
“……哈？”
“我看到了哟，你搂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啊，那幼弱的小身体，稚嫩的脸庞，就像刚刚离开母亲翅膀的庇护的雏鸟，无辜又惹人怜爱……她还是一张白纸，没有染上成人世界的脏污。实在是太美妙了。”
如你所见，BOSS是一个残念的幼女控。
什么王霸之气、走路带风，不存在的。
“所以BOSS你到底想说什么？”
“呐，太宰君。看你对她兴致恹恹的样子，不如把她让给我吧？”
他的眼神是认真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把那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只要我点头。
然而——
“不要。”我果断的拒绝了。
然后我满意地看到了他一脸“啊我好想要好像要”却又因为无法得手而苦恼的表情。
其实最初我是打算把那孩子交给他的。但哪怕是为了看到他这精彩的表情，我也不会放手。
啊，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
虽然是一个残念的BOSS，但对于部下，森鸥外还是很宽容的——不触及底线的话。
“那好吧。”他居然委屈起来，整个人都变成了灰白色。眼珠子转了一圈，他显然并没有放弃，“但哪怕不是我直接抚育，偶尔过来看看她也是可以的，对吧？”
这倒是。BOSS都这么通情达意了，作部下的也不能太不识趣啊。
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森鸥外瞬间容光焕发——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他就像放学后互相说“明天见——”的国中女生一样和我挥手告别。
“那接下来——”
我回头，看到女孩子只披着浴巾趴在门框上。她在偷偷打量我，并且还以为我无知无觉。
“该如何安置你呢。”
我走到她面前，在她因为惊慌而后退时拉住她的手，然后蹲下，和她保持平齐。
“虽然有带过男孩子，女孩子我还是第一次亲手抚养呢。”
“……”她没有说话。
“嗯……首先是你的称呼。名字是什么？”
“…………奈奈子。”
“不对吧？你的名字不应该是天野奈奈子吗？”
她看向我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惧。
我自顾自地说：“日本当今最后的华族天野家的后裔，白化病患者，两年前失踪，其实是被贩卖到黑市，自己想办法总算是通过轮船偷渡回到日本，现在是想要自杀的状态……哪里有错误吗？”
“………………没有。”她别过头。
她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之类的吧。
不过没关系。
（能够填补我的孤独的东西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
“为了不被孤独感侵蚀，我们彼此是互相需要的。”
我这样说，手掌心贴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脸真小，我的手掌几乎包住她的整张脸。然而手心传来的感触告诉我，这孩子在浑身发抖，屋里的暖气很充足，所以不是因为冷……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凑近了她。
（我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看着我。”
我的手稍一用力，就让她不得不与我对视。
“你需要我。”
想要尝试，想要理解。孤独也好仿徨也好，这些存在于我身体内的东西，会因为这个孩子而有所改变吗，两个内里同样空洞的人可以相互救赎吗。
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我……需要你。”
那一定是精灵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apter 13 「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