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泪的女孩》阿拉丁

1、没有眼泪的女孩

　　她叫小文。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不是她不想流，而是没有。
　　妈妈送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说了一句，一切正常。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眼泪呢？妈妈问。
　　没有眼泪不是更好嘛，快快乐乐的多好。医生说。
　　小文窝在妈妈的怀里，不说话。
　　她在心里嘀咕，谁说没有眼泪会快乐。老师说，快乐的时候也可以流眼泪的呢。

　　但是，无论换了多少家医院，小文就是没有眼泪。最后，爸爸妈妈都放弃了。说，小文，就这样吧。
　　小文点点头。
　　小文慢慢长大了。她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小男生。
　　小男生很骄傲地看着她，如果你肯为我流一滴泪，我就同意你做我女朋友。
　　小文很委屈，但是即便如此委屈，她的眼中仍是干干一片。
　　于是，小文失恋了。

　　后来，小文上了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她碰到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女孩名叫尼娜。
　　和小文不同，尼娜是个爱哭鬼。眼泪好像永远都止不住。
　　感动时，快乐时，悲伤时，委屈时，她的眼泪呼之即来，挥之不去。
　　小文很羡慕尼娜，尼娜却很羡慕小文。
　　尼娜说，因为她太爱哭了，朋友们都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那正好，小文说，那就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自从尼娜当了小文的朋友，她就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治愈小文的疾病。
　　她们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
　　看伤感的电影和小说，吃极辣的面条和小吃。还有一次，尼娜甚至拖着小文到了殡仪馆，然后看着那些眼睛红红的家属对小文说，小文，就像这样，当你最重要的人离去时，眼泪就会掉下来。你只要想着，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就会……
　　话还没说完，尼娜已经呜呜地哭起来。小文在旁边小心地递上面巾纸。
　　但是，没用，小文依旧没有眼泪。

　　有一次考试，尼娜考得不好，一拿到试卷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下课了，小文就拉着尼娜到了操场上。
　　尼娜，你看，她指指天空。
　　尼娜抬起头，她看见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点点白云优悠点缀其间。
　　尼娜，小文说，你看，当你仰起头时，眼泪就会流回去；低下头来，眼泪就会掉下来。是不是很神奇？
　　尼娜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下次考试，我们一起努力？小文笑着拍拍尼娜。
　　尼娜点点头，却哭得更加稀里哗啦。

　　生物课上，老师介绍说眼泪的成分几乎和尿液的成分一样。
　　放学后，尼娜就郑重其事地跟小文说，小文，我终于明白了，你没有眼泪，其实是因为走了另外的途径。
　　小文笑得乐不可支。
　　但是，被尼娜这么说，多年来的郁结总算舒缓了很多。

　　这一天，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名字叫梦想。
　　尼娜于是问，小文小文，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啊，是当一名演员。
　　那挺好的。尼娜拍拍手。
　　可是，世界上不会有没有眼泪的演员的吧？小文垂头丧气地说。
　　肯定有的啊，尼娜安慰她，就像喜剧演员。
　　喜剧演员么？小文陷入了沉思，然后，她忘了问尼娜，她的梦想是什么。

　　再后来，尼娜和小文都升了高中，但却是不同的学校。
　　每天放学后，尼娜都会特意绕路过来等着小文一起放学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高二。
　　忽然有一天，小文满脸幸福地跟尼娜说，尼娜你知道么，有个男生说他喜欢我。
　　那你怎么回答的？尼娜问。
　　我也喜欢他的。小文低着头，羞红了脸。

　　自从小文有了男朋友，尼娜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小文如愿考上了戏剧学校。拿到志愿书的那天，她给尼娜打电话。
　　恭喜你啊，小文，尼娜在电话的那头哽咽，我可能没有考上。
　　没关系的尼娜，小文安慰她，考不上明年再考，好不好？
　　尼娜哇哇大哭。

　　这个漫长的暑假，小文和尼娜又到了一起。她们手牵着手一起逛街看电影吃小吃。
　　在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尼娜笑盈盈地看着小文说，小文，我不打算去读书了，我想开个花店。
　　那也挺好。小文点点头，要开在哪里呢？
　　就开在你们学校门口。
　　小文仔细想了想，戏剧学校里女孩很多，把花店开在门口生意肯定不会差。

　　花店很快就开了。
　　尼娜穿着漂亮的围裙，在花店里忙碌。
　　小文指指花店的牌子，为什么叫小文花店？不叫尼娜花店。
　　人家就喜欢用你的名字嘛。尼娜笑嘻嘻地说。
　　小文也没有再多纠缠这个问题，一起帮着尼娜照料花朵。
　　情人节那天，生意很忙。小文在店里一起帮忙卖花。一直忙到晚上十点。
　　看着销售一空的玫瑰和百合，尼娜和小文开心地大笑。
　　她们清扫了一下，然后关了店门。
　　这时候，尼娜突然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拿起一支玫瑰，递给小文。
　　咦，小文指着花，我还以为都卖光了。
　　我特意留的。尼娜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谢谢你啊，尼娜。小文开心地亲了尼娜一下脸颊。
　　尼娜羞红了脸。

　　就这样，尼娜开着花店，小文学着表演。
　　时不时地，小文会来到花店，向尼娜发牢骚，说教授怎么变态啊，或者某部剧实在很垃圾啊，怎么演都演不下去。
　　后来，尼娜向小文建议，花店没人的时候，可以表演给她看。
　　尼娜说，虽然现在只有一个她观众，但以后一定会有几百几千个观众。
　　小文点点头。

　　大三的时候，小文和高中时的男朋友分了手。
　　晚上，她待在尼娜的小屋里。
　　尼娜，你说怎么办，我曾经那么喜欢过他，可是现在分手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伤心。
　　那是因为你不够爱他。尼娜说，然后又补充道，如果真正爱一个人又要和他分手，那必定会让人很伤心。
　　真的么？小文将信将疑。
　　真的。尼娜点点头，转过了身。
　　可是，尼娜，小文接着问，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有男朋友？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尼娜使劲摇摇头。身体却一直背对着小文。

　　小文毕业了，在剧团里当了个喜剧演员。
　　渐渐地，名气也大了起来。
　　有时候，小文看着录制下来的剧目，看着自己在里面极尽本事地搞笑，心中却丝毫没有成就感。
　　如果把人生比作是一碗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汤，那么，在小文的心里，始终缺少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味。
　　她在网上搜索资料。
　　她发现即便庞大如大象或者凶狠如鳄鱼这样的动物都会有眼泪，那么自己呢？自己又属于哪种奇怪的动物呢？

　　团里又排了个新剧，是大师的作品。
　　讲述的是围绕一只耳环而展开的一段啼笑皆非的荒诞故事。
　　很幸运地，小文出任女主角。
　　作为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小文自己也非常珍惜。
　　但是，这个角色却让小文变得越来越烦躁，她总是觉得自己演得不够好或者动作不到位。
　　这天，她正在郁闷之时，接到了尼娜的电话。
　　尼娜问，小文，你在哪里？
　　小文回答说我在剧团，在排戏。压力太大，烦得很。
　　尼娜说，那你过来看看我吧。
　　小文说，好，说起来有好久没来看你了。你在哪里？花店还是家里？
　　尼娜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小文，我在医院。

　　小文跌跌撞撞地奔向医院，一打开门，就看见尼娜一个人躺在雪白的病房里。
　　推开门的时候，尼娜正看着窗外。听见门响动，就转过了头。
　　她的脸色很苍白，但嘴唇却乌黑。
　　尼娜你怎么了？小文扑上前去，你不要吓我啊。
　　小文你不要激动，尼娜抓住小文的手，听我说。
　　尼娜平静地说，我从一出生就是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最多能活到18岁，但是小文，她一把抱住小文，因为你，我已经多活了五年。所以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不要说傻话，小文拍拍她的后背，肯定有治疗的方法的。
　　已经不行了。尼娜摇摇头，我的心脏已经超出了负荷，没有办法了。
　　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小文说。我去问医生。
　　没用的。尼娜抓住小文，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把从相识到现在所有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在第三天的清晨，尼娜把睡在她身旁的小文叫醒。
　　小文，尼娜笑的很灿烂，那个花店就留给你了。
　　你胡说什么，小文摇头，那是你的花店，但是我会一直帮着你的。
　　小文，尼娜轻轻拂上小文的脸，呼吸有点急促，小文，一直忘了跟你说，我要谢谢你为我一个人表演了那么多场，你的演技很棒。
　　看你演戏——真的——很开心。尼娜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就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医生，医生，小文大叫起来。
　　不要，小文，尼娜抱住她，就这样，陪在我身边，直到最后，好么？你要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医生了。尼娜仰起头，脸上布满了泪痕。
　　小文，你记得么，你说过的，仰起头，眼泪就会流回去。所以，现在，我要抬起头。
　　就在那个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小文和尼娜的身上。
　　在温和的晨光中，小文抱着尼娜渐渐冷去的躯体，良久，良久。

　　一个礼拜后，小文又回到了舞台，继续排练。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排的是喜剧？小文在心里问了一百遍。
　　但是，她没有选择。她是演员。
　　于是，她把悲痛放在了心的最深处，默默地记台词，揣摩动作。
　　公演的那天，她小心翼翼得从幕布的缝隙里往台下张望。
　　观众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第一排最中间空着的那个位置，是她买下来的。
　　然后，幕布徐徐拉开，演出开始。
　　小文的演出无可挑剔，从台词，到眼神，到动作，堪称完美。
　　最后一幕，是小文的独白。
　　她在空旷的舞台上，一直来回地奔跑，仿佛在找着什么。然后，突然，眼睛一亮。
　　音乐一下子停止。灯光也暗了下去，只余一束白色的光束，直直地打在小文的身上。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体，然后把面前的东西捡起，缓缓地仰起头，把手里的耳环举过头顶。
　　接着，她侧过身，两眼盯住第一排空着的那个座位。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她想起了曾经的和风暖阳中，那个可爱的女孩为她描述流泪的感觉。
　　喏，流泪就是心中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
　　刹那间，有晶莹灼热的液体从她的眼中汩汩流下，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她痴痴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却仿佛看见尼娜微笑地站在她的面前，说，看，小文，你成功了。
　　嗯。我成功了，她在心里哽咽着。
　　有一瞬间，百般滋味纠结在小文的心头，似轻松，似沉重，似悲伤，似不甘……
　　小文觉得她的人生拼图突然之间一块一块地合上，慢慢地变成完整的一幅。只是，却唯独少了最最中心的那块。
　　可是，我不是还是该心怀感激吗？
　　她这么对自己说。
　　在如雷的掌声中，小文退了场。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然而比这更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了流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往酸辣汤里加了一勺盐。酸酸的，涩涩的，一点一点地晕开。
　　哦，尼娜，当小文被包围在人群的中央时在心里想，你是正确的。当最重要的人离去时，眼泪就会自然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