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说题目》池漾咩咩咩

5、徒儿心，海底针

　　那是一间宽大的卧室。
　　夕日余晖从竹窗投下，洒满了整张檀木桌椅。桌前置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满满几株水晶白菊蓬勃生长。房内四角是汉白色玉柱，四周石壁以锦缎遮住。有一张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摆设其中，锦被秀衾，粉红色纱幔迎风而漾。帘钩上吊挂了两个香囊，正散发出淡淡幽香。床对面的梳妆台上摆着菱花铜镜，整个寝房尽显奢华。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这改善一下就是简陋的古风版二次元宅地哇。苏释然心痒痒，居然能够实地考察传说中的女子闺房，跨出了dt首步怎可不贺喜一番？怎么说他也只在漫画里小说里才看到过这些东西！
　　没出息的苏释然正内心燃放小烟花，抬首的一瞬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准那是什么，只道有一种微弱又诡异的气息。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如丝如线。他欲追根溯源，却不知开头也不知尾末。他欲伸手擒住，那淡红色的东西却只凭空出现一会儿而后又凭空消失。
　　苏释然觉得那其中定不简单，于是转过头去看沈离白，想要偷偷告诉他这件事以作防备。结果撞见的却是沈离白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他正被单家大小姐拉扯着袖子，那单子妲娇媚的声音传来：“沈公子，你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小女子看，人家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嘛？”言罢似作羞涩状还扭扭捏捏起来。
　　单庭飞见状狂喜，他心道妙哉，要知道自家小女不久前才被拒了婚事，这面子上怎么说都不光彩。再者，若能攀附上仙门子弟，他单家可就能光宗耀祖狠狠出他一口恶气了！他连忙跟着不要脸地接话道：“沈道长凤表龙姿，清新俊逸。小女又对道长一见倾心，实乃天赐良缘。若道长有意，何不迎这天作之合地造之设。敝人不才，却知此确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沈离白被缠得满腔怒火又不好发作，可他快气死了，正要甩开袖子斩钉截铁地扔出去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还望你自重，倏有一熟悉身影拦在了他和单子妲之间。
　　苏释然手中折扇于空中悠悠拖过，忽而眼风一扫，紧接着轻悄悄顿在手心，自然而然便将沈离白与那女子分开。他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桃花眼柔情似水，苏释然笑语：“单姑娘，且慢。”
　　沈离白愣愣地看向这位从来都不靠谱的师尊，表情极其复杂，眼神中一瞬闪过些许少有的温柔。
　　“我家徒儿性乖张，有洁癖，轻易不与人接触。不如先将眼下之事解决，其它日后再作商议？”
　　苏释然成功装完13，感觉自己简直帅爆了，这英雄救美的戏码他在电视上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想着这回好感度总该刷上去了吧，沈离白总要对他大吃一惊立马改观感激涕零了吧？结果话音刚落，他头上就挨了一个大包，沈离白揍的，还挺疼。
　　苏释然委屈极了，心想现在的小孩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徒弟心，海底针！
　　单家父女显然被这半路杀出的苏释然吓了一跳，被搅了好事当下只得作罢，盘算着也不急，要真得罪了道长，谁也捞不着好处。单庭飞急忙点头连连称是：“好，好，道长说得是。那不知如今该做何准备？两位道长还请尽管安排，敝人这就吩咐下去。”
　　沈离白自袖中取出数张黄符，其上有诡形怪状图案，由朱砂绘制而成。他默念了句灵诀，朱砂符迅速飞起，紧紧绕着屋里屋外严实贴了一圈，那符在贴合的瞬间立即隐入墙内，没了踪影。之后，他又蹲下身去划破食指，在房内四角各滴了一滴鲜血，那四滴血一经落地就自行相互连贯起来，最后直直穿入沈离白指尖，他勾了勾食指将其收回，唯有苏释然看得懂的淡黄色结界便布置完毕。
　　暂且先静观其变。沈离白做完准备事宜，抬脚就往外走。单庭飞万分不解，忙追上去问：“道长，道长，这就好了？”
　　沈离白闻言，似是想起方才之事，眼神里尽是厌恶，故而并不理会，只径直往前走。苏释然就替他耐心解释道：“单老爷莫要担心，我徒儿自有他的办法。今夜一切照常，单老爷请嘱咐下去，夜深以后其他人等须紧闭门户，千万不要靠近单姑娘这间屋。”说罢，他也紧随着转身离开，留下一脸不放心又不得不听从安排的单庭飞。
　　沈离白还没走出多远，蓦地便有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苏释然嬉皮笑脸，意味深长地说道：“腿腿！不错啊，我养的小猪终于会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他本以为接下来又得挨沈离白一顿揍，但沈离白什么都没说，他停下脚步，背影似乎有些落寞。犹如平静的水面突兀落下一粒石子，那石子只激起一丝浅浅涟漪，而后越潜越深，再不见踪影。
　　苏释然对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非常尴尬，难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可他从没有见到过沈离白这副样子，那样的...寂寥又孑然。一切都太不寻常了，导致苏释然连平时一套打哈哈忽悠大法也没想起来派上用场。
　　那时，他们仿若相隔了一整个世界。
　　那时，苏释然第一次发现他不了解沈离白。
　　沈离白沉默，苏释然就跟着沉默。他望着沈离白，好像穿过了时间的缝隙望见了三年前那个爱哭少年。
　　那时候沈离白有一个非常小孩子气的习惯。他终于拜入心心念念的风吟长老座下，于是高兴得整日往苏释然房里跑。每天天不亮，他但凡醒来就奔向苏释然房间，到了以后又生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师尊，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钻进去，站在床边一直守到苏释然醒来，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一年四季，日日如此。要知道，苏释然也同样风吹不倒雷打不动地睡到巳时，沈离白居然就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等到巳时。
　　而有一次，在冰祁临生辰大贺之日，苏释然喝了点酒回房呼呼大睡，睡姿极差的他翻来覆去第二天发现自己躺在了床底下。迎接他的除了榻板上的灰尘，还有沈离白哇哇大哭的声音。原来那天沈离白如往常一样兴高采烈跑来，却发现他的师尊不翼而飞。他左等右等，直到巳时也不见苏释然身影，便以为自己又被抛下了。
　　苏释然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离白。委屈，绝望，在偌大天地中哭得声嘶力竭，无依无靠。
　　茫茫世间，徒留他一人。
　　时过境迁，三年前的沈离白和现在的沈离白重叠起来，身影是同样的孤独和痛苦。苏释然一惊，心头漾起惊涛波浪，他拼命想划着小船去抓住他将要溺死的徒儿，他的沈离白，他的…他的什么？
　　“师尊，我不喜欢她。”
　　沈离白的声音中似是浸透了疲倦。
　　苏释然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他安静而认真地听着沈离白说话，不发一语，小心翼翼，好像只要自己轻轻一碰，那人便会消失，便会成为一道从未存在过的虚影。
　　“师尊，不要把我往外推。”
　　彼时，庭中落枫，雁若独鸣，长空漫漫云风寒。
　　沈离白垂首片刻，反应过来之际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自己到底在乱扯些什么！他追悔莫及，下意识即刻拂袖遮目想要逃跑，却不料苏释然快他一步挡在眼前。
　　苏释然伸手拽住沈离白，不由分说就将他拉入怀中，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却不失温柔，如歌如梦：“好好好，我们腿腿不喜欢别人。我们腿腿最喜欢师尊了。”
　　那是沈离白很熟悉的一个动作，也是苏释然下意识就会做的一个动作。小时候，每次沈离白一个人哭了，苏释然就这样抱着他哄着他，直到沈离白渐渐平静下来。这个人向来如此，即便平时再怎么喜欢拿他恶作剧，有时候也会嫌他麻烦躲他逃他，但是只要自己一哭，他又会无可奈何地凭空出现。
　　这是属于苏释然弟子的拥抱，作为可怜孤儿而被施舍的拥抱。不是给他沈离白的！不是给他这个已经再不是少年再不会轻易落泪的沈离白的！
　　沈离白整个人僵在原地，感到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苏释然正抱着自己的徒儿，像曾经那般想要给他些许鼓舞和依靠，他懂，他非常懂。即使少年体态已渐臻成熟，但无论过去多少年，不是血脉相连却早就超越于此的那份羁绊是扎根心底的。习惯是最可怕又最亲切的事物，他习惯于护住沈离白，沈离白也习惯于依赖他。就算现在的沈离白看起来暴躁又不坦率，但在他体内跳动的依旧是一颗渴望陪伴渴望理解的心。
　　苏释然摸摸沈离白的头，忍不住蹭蹭，又感慨万千道：“腿腿，你的头搓起来好像我家狗。”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从看沈离白突然扯到自己好多年没见到的狗身上，但沉浸在想汪星人的念头里就一发不可收拾。沈离白长大了懂事了，会自觉和他保持距离了，苏释然为此还失落过一阵子呢。多久没有摸摸沈离白的头了？软软的，真可爱啊。
　　沈离白脸色涨红，渐而发青，他想也没想握拳就是一挥。苏释然似早有预料，顿然松开手迅捷退后。又来？我的打开方式有问题？苏释然好生委屈，我刚才不是应该形象特高大特光辉吗？
　　沈离白也没再行下一番动作，他甩袖离去。苏释然在后面不服气地胡乱瞎囔囔：“腿腿啊，你是不是真的有洁癖啊！”
　　沈离白怒而回头，痛斥道：“你他妈才有洁癖，你全家都有洁癖！”

　　作者有话说：
　　沈离白：我想搞你你却把我当你家狗
　　苏释然：我把你当儿子你却想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