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东风》镇星星

1、一

　　大年初一。

　　街道两旁尽是覆了一层红色纸屑的黑泥状雪堆，将近八点，街上因为过年而依然安静着，路边没有一家店铺开了门。转过街角，才有个不起眼的小卖店，门口堆了一人来高的各色纸箱。店主出门看货，顺带踢了一脚外面窗下猫一样蜷缩着的小男孩。

　　“喂喂喂，这大过年的，别在我这儿待着，再找地方吧。”
　　那孩子闻声抬起了头，双眸甚是漆黑阴沉，但也盛满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童真懵懂。
　　店主不再看他，倚着箱子堆抽起了烟。
　　小男孩手指脸蛋儿都冻得通红，轻轻动了动身子，伸手勾住护窗的铁栏杆，企图借助手的力量把自己扶起来，可惜两条小细腿似乎全麻了，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险些要跪下去。
　　男孩缓了一会儿，向店主鞠了个躬，默默离去。
　　“唉，挺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人要了呢……”店主盯着他走远了，才把烟扔到雪堆里，回屋了。

　　过年，刘姨一脸喜气洋洋，从厨房里端出来最后一盘菜，站在楼梯口对楼上喊了一嗓子，楼上却没有回应。刘姨回到厨房榨果汁时，才听得一个慢悠悠的脚步声。一个捧着ipad的男孩子走到桌子边，耷拉着眼皮扫视一圈，将一份精致的奶酪蛋糕挪到面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刘姨对这种情况已习以为常，却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澈澈啊，这都过年了，你也不多吃点？来，尝尝这个，你打小就最爱吃的。”刘姨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他碗里，沈少爷只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也不知道那东西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一直盯着。”看见他这个态度，刘姨不再劝了，小声抱怨了一句，偌大的房子里便没了声音。
　　“放鞭炮去啊澈哥。”忽然，沈澈手中的ipad屏幕一闪，一条聊天消息推送出来，沈少爷淡淡地扫一眼，手指如飞。
　　“我走啦。”沈澈终于放下手里抱了一天的平板电脑，到玄关处披衣服，出了门。
　　“什么时候回来啊？”刘姨还在这边喊着问道，沈澈却已经很快披上外套出了门。
　　“哎，这孩子。”刘姨对着满桌子的菜，悄悄叹气。

　　在这住的都是有钱人，这帮富家子弟平时圈养得乖巧，一到外边没人管便放肆了的皮，深知保安都没在职才敢造次。在湖边掐了几根芦苇，点着了苇杆杵到鞭炮捻上，鞭炮那里立刻“滋滋”冒出白烟，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而孩子们早已不知去向。
　　点完火就跑。沈澈跟着孩子们七拐八拐跑了一阵，蓦然发现了什么，站住脚不动了。
　　“……”沈澈望着芦苇丛里藏着的小男孩，一时间愣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个人呢？！
　　那男孩察觉到他的目光，一骨碌爬起来，警惕的盯着沈少爷。
　　沈澈暗自发笑，他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也没那么多热心，此刻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掏遍身上的兜，扔出了一块糖。
　　在那糖刚刚落地时，男孩飞快的抓起全部家当，把自己缩在一个装冰箱用的大纸箱里。
　　沈澈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澈没想走过去，只是远远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扬声道：“是吃的，别怕”。
　　“澈哥你干嘛呢，走啦。”刚刚那些没了影儿的孩子又折回来找他，沈澈又回头望了一眼，跟上大部队。
　　小男孩探出头，将糖果攥在手心里。
　　“……”
　　“澈哥……”

　　黑夜，无尽的黑夜，仿佛永远都不会走到尽头。
　　睁开眼，初晨的阳光灿烂得刺眼。
　　转头望向写字台上的日历，五天了，这已经是第五次做同样的梦了，虽然自己没有择席的习惯，可是在姑妈家这五天，每天都会梦到无尽的夜，自己好似在疯狂的下坠。
　　“澈澈，快起床，吃饭啦。”
　　沈澈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奇怪的梦。
　　姑妈一家正坐在餐桌边，等着沈澈。
　　沈澈慢慢逛下来坐好，一点儿也没有害臊的意思。
　　“今天没什么事，天气也挺好，你们俩出去玩玩吧。”早饭时姑妈提议道，沈少爷的小表弟林博新立即赞同，沈澈也没什么意见。

　　街区公园。
　　然而到了这没一会儿，林博新的钱包就被偷了。
　　是一个小孩。
　　沈澈目睹了全过程，吃了一惊，向那孩子喊了一声，可那孩子听他这一声便疯了般跑出去。
　　沈澈想都没想，放开步子追上那个孩子。
　　那孩子跑得很快，沈澈追着他转进一个窄窄的胡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免有些吃惊，他又瘦又小，只是个小男孩，可能还没有他年纪大。
　　沈澈有些戒备，怕男孩是什么街头混混，会拿出什么武器，便按住他的胳膊向后拧。男孩吃痛，却没有敢喊太大声，只是无力跪坐在地上，沈澈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因为没有打架经验，只会简单粗暴向前压过去，用半个身子压制住他，男孩挣脱了好久也没能脱身，惊慌失措间一抬头，正对上沈澈居高临下的眼神。
　　沈澈当即一愣，放开那孩子的手腕，身体依然将他困在原地。
　　如果说追小偷的行为是英雄情结，此刻却只剩下一脸尴尬。
　　这时，林博新也赶到胡同里。沈澈从衣兜里掏出湿纸巾，扯开包装要给那孩子擦一擦脸，手伸过去那一刹那，男孩狠狠地哆嗦一下，抱住脸转身躲开。
　　沈少爷扳过他的脸，简单擦净了，又拿了一张放到他手里，尽量轻声细语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可能被吓蒙了，皱着小脸使劲摇头。
　　“你家在哪儿？”沈澈问完忽然想到，这小家伙估计是个没人管的流浪儿，便捉住男孩的手，“那好吧，咱们去派出所。”
　　小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煞白的脸闻言更白得好似墙皮。无声的抵抗后，猛的甩开沈澈的手要跑，被沈澈拎着衣领又拽了回来。小男孩绝望了般的放声大哭，给二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至于吗，我们只是为失踪人口到派出所报案，嗯具体点说就是帮你找妈……”林博新在一旁谆谆善诱，无奈那孩子依然哭的快背气了。
　　沈澈深切感觉到跟小不点沟通真难，便不想再说废话，从衣兜里抽出二百块钱塞给他，用最后一点耐心教育他，“这钱你拿好，答应我，不许再偷东西了。”
　　那孩子终于不大声嚎哭了，转为小声抽嗒。
　　沈澈曲起小指伸到小男孩面前，小孩把林博新的钱包递过去，勾住沈澈的小指晃了晃，勉勉强强的笑了下。
　　“不，不要。”可能是许久没说过话，几个音节发的十分不易。小孩把钱放到沈澈的手心里，握住沈澈的手。
　　沈澈却不由分说的拉过小孩，把钱塞到他裤兜里。
　　“收好，别丢了，再见啦。”说罢，示意瞠目结舌的林博新跟上。离开小胡同。

　　走了好远，林博新才反应过来念叨:“你这么帮他也没什么用，那小孩是流浪儿，活不下去都偷东西了，你给他钱，他连饭都吃不上半个月，然后呢，还是没人养活，说句不好听的，他都活不长…… ”
　　“啧，就你话多，那钱都给了，你还能要回来啊。”沈澈摇摇头点评道:“不往好道学，越学越像你妈。”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万一被好心人捡走了呢。”沈澈声音很轻，流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

　　沈澈坐在沙发里，只有一个杯底的果酒随手指晃动的幅度荡起一圈圈涟漪，看着面前一群少男少女——一群不学好，不着调的学生。
　　那是当然，没听说学生聚餐在夜店的。
　　一个女生轻轻晃过来，坐在沈澈旁边，姣好的妆容在不停变色的灯光下格外妖异。
　　“怎么了澈哥。不高兴啊？”女生作势就要贴过来，被沈澈带着满满疏离的眼神制止了。
　　“高兴，怎么不高兴呢。”沈澈轻笑着敲了敲左腕手表的表盘，“不过时间不早了呢。”
　　沈澈拿起杯子，向女生精致的脸蛋儿上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出了包厢。
　　“结账。”沈澈将银行卡扔在柜台上，丝毫不在乎要刷多少钱，走到一旁打电话叫车来接。
　　“请收好。”等到沈澈回来，一个很年轻的女服务生毕恭毕敬的递过卡，目送沈澈这位小财神离开。
　　而另一旁，一个少年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眼神晦暗不明。
　　“小叶别偷懒，快干活。”女服务生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收回张望的目光，无名之火涌上来，转头教训起角落里那个少年。

　　天桥上能看到城市一隅的夜景，已过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冷风吹来一丝凉意，缓解了胸口的压抑。
　　沈澈双手搭上天桥的栏杆，眺望远方稀朗的星光，用力闭了闭眼。
　　七月流火，站得久了却也凉飕飕的，沈澈下了天桥，忽然发现桥柱子边站着个不明物体，和草地差不多的颜色，但多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裹着军绿羽绒服的小孩。
　　“澈哥……”
　　沈澈吓了一跳，男孩声音细如蚊蚋，在这夜里就像坟地飘出的幽冥鬼火，但更多的，是这孩子居然认识自己。
　　男孩向他走过来，羽绒服下还穿着洗的没了颜色的保洁工作服，站定在沈澈面前，仰起头看他。
　　细细看来，那男孩眼眸黑亮，是孩童独有的清澈，微微张开的上唇下方露出两颗门牙，莫名增添了许多喜感。
　　“是你啊。”沈澈终于认出他来，男孩却是一脸瑟缩。
　　“我，我没，没再偷，偷东西了。”
　　沈少爷笑了笑:“我知道，改扫地的了是吧。”
　　男孩也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沈少爷看着他，不巧他叫的车来了，在一旁鸣喇叭。
　　“叶……染。”
　　“嗯？叶一然是么？”沈澈没太听清，以为他的鼻音哼出了一个字。
　　“嗯。”男孩没有纠正他，应下了。
　　“听好了，我叫沈澈。”

　　沈澈微微弯腰，试图与男孩平齐，直视着男孩湖水一样的眼眸。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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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上是不是有点没看懂吖？每一个分割点是一次遇见，设定的是前两个遇见相差几个月，一个冬天一个夏天，第二次和第三次相差一年吧，第三次在一个美好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