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纸人（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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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是想，如果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门紧闭，夜寂静无声，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唯有那句话在他心头不断盘旋。
阿呈的灵体从胭脂盒里出来，停留在她方才坐的那条凳子上，梳妆台的铜镜漆黑的一片，就好像他的眼睛。
他无声地坐着，不知何时，已经天光大亮。
不过半点没照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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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忽听见有人撞进门。
他感到脸上一阵温热，应是太阳照了进来。
阿呈浮到空中，下意识沿着墙退了几步。
女人一进屋便把门锁起，失魂落魄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抖着手打开胭脂盒，阿呈的原形依然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顿时，她的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阿呈哥哥，珠儿今早碰见了一个算命的。他说，我嫁的夫君是有福气的，以后一定能赚到大钱，反倒我亲缘疏离，有几分苦相。”
“他说我近日妖气缠身，现今的好运都是回光返照，是损阴德偷来的……为商之道，我自然懂得，他说的不过都是些假话，不过是手上的驱邪符咒卖不出去罢了，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放下盒子，沉默了一会儿，眼里含着泪，一时之间，话语凌乱。
“你到底去了哪里……珠儿没有害你对不对？才没有什么妖怪……我是得到了山神的祝福和庇佑才过上好日子的，遇见你是老天爷对我的怜悯。”
汪玉珠声音发颤，一身青衣显得面目憔悴，脸庞瘦削，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他无声无息地靠近她，伴在她身侧。
她趴在梳妆台前哭泣，铜镜映出她花了妆的脸。
汪玉珠身上有十里山上的露水气息。
她一大清早又到山上去找过他，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回来的路上还受了江湖术士的刺激。
免不了开始胡思乱想。
但是阿呈能做什么呢，他现在受人控制，自顾不暇。没有法力，不可能留下什么书信，说什么她也听不见，触碰她，她也无法感知。
他被带下山，已经违背了和师父的诺言，如今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入世便是到了凡人的地盘，作为妖怪，做事必须要谨慎，要行善积德，碰见道士一定要逃，因为他们大多是见妖就杀，好坏不分的，并且总是人多势众，往往死了一个就后患无穷，因此切记不可乱开杀戒。”
“唉，你还是牢记师父一句话，好生守着这座山。下山只是灵气被意外屠尽的下下策，你要刻苦修习，穷途末路的时候，能保全自己一条小命。”
真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孔凡暗自感叹，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娘子，你在里面吗？今天不知道怎么起晚了……你别生气，我等会儿就去督促他们采办药材，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用午膳吧。”
比起记忆里的更加青涩乖巧。
原来程老板也有这样的语气。
汪玉珠闻声赶忙擦干净眼角的泪，离开阿呈身边，小跑过去推开门：“……我没生气。”
“你，”程三看着她发红的眼圈，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把人搂到怀里，“昨晚在房里你说是成亲高兴的，怎么今天又哭了？”
“我想起我小时候，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傻丫头，那都过去了，相公以后加倍补偿你，好不好。”
程三笑着，抱得她更紧了，同时往房门里好奇地瞥了一眼，呈祥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一双废目无意识和门外那人短短相对了几秒。
完全陌生的凡人气息。
是她心悦的那个凡间男子罢，果然阳盛之气颇显，是运势不错的人。
孔凡则忍不住摇头唏嘘。
还运势不错呢。
好好的贵公子，结果就熬成了后来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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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从那天冒着小雨，汪玉珠把它从当铺里赎回来说起。
是谁拿着它跟着那只胭脂盒一起去当了呢？
不是别人，正是程三。
孔凡对此并不惊讶，这个家伙的谨慎多疑，还是他认识那个程老板不错。
期间，程三来找过她解释许多次，从嘘寒问暖到苦苦央求，最后狂怒不解，汪玉珠都无动于衷。
汪玉珠搬到阿呈所在的那个屋子住，把自己的丈夫拒之门外，整日只是抱着胭脂盒，对着铜镜以泪洗面，嘴里是一些“对不起”之类的胡言乱语，再到后来，干脆话也不说了，木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
只有一个叫小晴的丫头被容许进门，每天送饭给她，偶尔和她说两句话，但她从来不理会她，每餐吃得都极少，人也日渐消瘦下去。
到底是为何。
一夜，屋里孤烛自燃，阿呈的灵体守在汪玉珠身后，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他搭上千年修为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不由得又想起老地仙。
“师父，你口中的天道到底是什么啊？”
“天道掌握着万物的宿命，是凌驾于六界的最强者。”
“那，它很厉害咯？”
“无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但大都追随于它。相传它留下了六样东西，神界锁玄，仙界苍穹，人界物冰，妖界玉魂，鬼界冥石，魔界宿沉，可以用来逆天改命，也因被宵小之徒觊觎，引起了不少流血争端哪。”
“那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唉，天道之心，岂是你我能妄自猜测的。”
“仗着自己强就不顾万物死活，要我说，它就是耍着玩呢，反正理都在它手里，我们都是供它取笑的蝼蚁罢了。”
“放肆。”
那时，孔凡第一次觉得这妖怪说的话有道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搞不好他这个从别的世界过来的生物，也只是天道设的一个骗局。
对啊！没有人见过天道，看来这个天道不是抽象的，如果他找到了它，揪着它好好问个究竟，这场荒诞的游戏或许就能结束了。
聪明如他。
阿呈从空想回过神来，拳头慢慢松了下去。
是啊，他不是神，只是天道的蝼蚁，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怎么可能改得了他人的命。
缥缈空虚和无可奈何填满他的脑海。
“我的朋友，你在沮丧什么呢？”
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相信我……”
他居然连他的心思读得懂么，奇也怪哉。
使呈祥意识清醒的是剧烈的声响，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门上碎了一地。
“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相爱一载，成亲两月，就因为我扔了一个小小的脂粉盒子……我程三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啊？你说话……你出来啊！”
“汪玉珠，你给我出来！”
听声音，门外的男子应该是喝醉了，闹了半天，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处，一点没有要去见他的意思。
“好，”程三哑着嗓子，心如死灰，“好啊，你好样的……真以为我程三非你不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
说完，便踩着零碎的步伐离开了。
汪玉珠起身，从窗的缝隙里，看程三一个人落寞地在夜色里消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这就是她说的，她心悦的良人么？
“走。”
他正出神，半晌，那个声音又回到呈祥脑子里。
“走去哪里？”他不解道。
“莫出声，只需跟着那个离开的凡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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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的回廊七拐八绕。
好在呈祥出来得比较快，不然就追不上他了。
他一路循着气息跟程三，有好几次对方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往四周探看，险些吓得呈祥以为自己露馅了，但仔细一想自己灵力衰微，绝对不可能被凡人看见，又放下心来。
跟着跟着，跟出了府，转到几条小巷子里，出巷以后，路开阔许多，耳边的声音也聒噪起来。
闹市。
原来凡间晚上也有闹市。
他来这处做什么？
程三穿过闹市人流，径直走进一处红纱漫漫，欢歌笑语的建筑里，楼上男女嬉闹，楼下湖边的石栏，湖上的船里，湖心的亭中，更有寻欢作乐者缠绵不休。
可惜这妖怪是瞎的，看不见这和谐的一幕。
正是剧情发展有趣的时候，孔凡忽地想起来陈伯说的明月楼被毁一事。
这时程老板已经误入歧途，看来离这件事发生也不远了，他在信里写的，感觉有人跟踪，应该就是呈祥不错。
呈祥，明月楼，汪玉珠。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可他已经灵力衰竭，怎么可能再去纵火烧楼呢？
孔凡在心里细细整理起剧情线，同时一阵歌声伴着琵琶传来。
“离恨生暖情更切，美酒醉心爱更浓。不敌暗香访春去，恰似流年喜花供。”
人群熙攘，气味都交织在一起，呈祥跟丢了，只能先退到门外，等程三出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从楼里出来了。
“程老板，下次再来玩啊！”是一个女声，蜷在角落的呈祥吸吸鼻子，闻到很浓的胭脂味。
不是清甜的，让人发腻。
程三摆摆手，一甩袖子，仍然醉醺醺的，呈祥不再远远跟着他，更加大胆了些，和他走同道。
一路上，他明目张胆地收集信息。
同时在心底刻画出程三的形象。
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嘛。
废话，人家有钱还需要什么特别之处。
孔凡偷偷嗟叹。
呈祥则好奇地直接绕到对方跟前，反正他也可以穿过他的灵体走掉。
突然，程三竟停下了脚步：
“小子，别碍路，不然大爷我让你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纸人（二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