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纸人（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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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无神的眼睛，孔凡的意识有些模糊。
“没有心，他一样会死。”
关晖紧紧攥着穷生剑柄，眼底有暗火涌动。
那颗鲜红的心脏在纸妖苍白的手心上跳动着，并且速度越来越慢。
“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
虽然失去了心脏，但孔凡的大脑尚能活动，目前的局势看来相当焦灼，最坏的打算当然是关晖不救他，不过单从这小子的人设，概率很小。
但他也必须做好那万分之一的准备。
如果他的心回不来。
如果他在这个世界意外死去。
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看很多小说写得就是这样。
小时候做噩梦，也是每每到妖怪快把他吃掉的时候就醒了。
说不定。
正抱着侥幸心理这么想着，一股疼痛从胸腔蜿蜒而上，孔凡轻咳一声，原本就脏兮兮的白衣上又染上红紫一片。
真够闹心的，啥好事都让他给碰见了。
关晖跟那纸妖对峙片刻，对穷生喝了一声：“去。”
穷生微闪，没有动静，似乎是在抗议。
“叫你去就去。”关晖脸色暗得可怕，穷生只好乖乖从他掌心脱离。
孔凡黯淡的眼底被飞来的剑光照亮一些。
反应过来时，穷生已经守在了他身边，散发着丝丝幽怨的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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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做什么？”
纸妖大概对关晖的举动很是满意，唇角微弯：“道长这是，答应跟我交易了？”
关晖负着手，直直注视对方：“你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照样能取你狗命。”
“好，”那妖怪兀自笑道，“说起来，这桩买卖你可是稳赚不亏。”
“说。”
“原本我是想取你们二人性命来完善形体，顺便，拼起汪玉珠另外半个魂魄。”纸妖说着，笑容渐渐凝固，表情扭曲起来，“不过。”
话音刚落，他嘴角渗出墨黑的血水，漂浮的下半身开始透明，他竭力把血咽回去，继续说话：“只不过，我没多长时间了。”
半空一点亮光升起，仔细看去，原来是汪玉珠的半个魂魄。
她感知到自己的气息，满心欢喜地追上山来，却只见到那只妖怪对着她流失大半的另一半魂魄喃喃地说着疯话。
那个光球辗转到关晖身边，在他脚下放了一个东西。
关晖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纸人。
一个有双腿，有眉眼，画着新娘装的纸人。
光球融入纸人眉间，那神态看起来就像是沉沉睡去的活人一般。
“你身上有鬼火镜，”那妖怪把孔凡的心脏藏起来，“方才跟你打斗，我看见了。你领我去见鬼界的人，只要他们能复活她，我就把心还给你朋友。”
此复活非彼复活。
而是让汪玉珠重新拥有投胎做人的机会。
“我能收集到的，所有碎魂残片都在那个纸人上。”纸妖又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绢帛，遮住黑漆漆的眼眶，慢条斯理地系好，手边多了一条拐杖，面色十分平静。
事已至此，它或许没必要再骗人了。
人命关天，大不了就信这家伙一回。
“你还有三个时辰。”
关晖回头面对着结界里的那个人，对方见他看过来，脸上蔫蔫地支起一个笑容。
他低眉深思，最后把手伸向了腰间别着的鬼火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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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乾坐在城外一处瞭望台上，轻轻吹去茶上浮着的泡沫，打开折扇，扇面上是一幅秀丽的山水。
忽地，一只小手拉住他的下衣摆，轻轻晃动。
“姐姐，敏儿要吃糖葫芦。”
“乖，让陈伯和爹爹去给敏儿买。”宋乾听到小丫头叫他姐姐，微微笑着俯下身，摸摸程敏的小脑袋。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嘟起嘴巴：“可是敏儿说了，他们都不理敏儿。”
宋乾往另一边看去。
褪去府里骄奢的打扮，此刻的程三披头散发，憔悴不堪，眼珠子却黑白分明，碎光点点。
那个附着老头子死魂的陈伯，呆头呆脑地望着天边变幻的云彩，静静坐着不说话。
宋乾知道，他们都在等汪玉珠。
而他，则在等另一个关键人物。
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少顷，桌面上的鬼火镜闪起红光，一下比一下刺目。
“呀！镜子又亮起来啦。”身边的程敏叫道。
宋乾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算算时间，比他想得要慢一点。不过问题不大。
须臾，两人一妖的形体便出现在瞭望台上。
关晖肩膀架着孔凡，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是你！你……”
纸妖刚一出现，不远处的程三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正打算冲上前去，宋乾摆摆手，示意陈伯及时把他拉住了。
“在下呈香。”那纸妖毕恭毕敬走到宋乾跟前，作揖道，“想必这位，便是鬼差大人吧。”
宋乾并不正眼看他，在他看来，那妖怪身后，关晖阴云密布的表情可有趣得多。
孔凡靠在关晖肩膀上，唇色褪去大半，俨然没多少气力了。
“那只在花名册上逃掉的鬼，”宋乾漫不经心道，“汪玉珠，可是一直寄居在你身上？”
“并不是。”呈香接过他的话，“第一个跟她连命理的，是呈祥。”
“噢，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宋乾挥着扇子，和善地对呈香笑着，“准确地说来，最开始在呈祥身上寄居的，是你才对吧。”
“真不愧是鬼差大人，把在下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呈香收起笑容，身子倚在拐杖旁，“那么您也应该知道，这世上早已不存在什么呈祥了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真不应该杀了他的。”宋乾一边摇头，一边绕着他踱步，片刻，四周春意盎然，溪流淙淙，隐约能嗅见花草香气。
天地间，只剩他们一鬼一怪。
“大人真是有心，耗精力带在下来这处空境。”
“诶，毕竟有些事儿当着别人面不好说，既要谈条件，何不找个赏心悦目的地方。”
呈香微微一怔，脑后的黑色绸带带着发丝随风飘起。
“大人神机妙算，应该已得知我来此的目的了吧。”
“当然，”宋乾停下脚步，“我可以救她，但是，我救她是因为我答应过别人。你可听说过玉魂？”
“未。”
“传说玉魂能重塑魂灵，不管碎成什么样子都能拼回来，巧了不是，我前些年在天宫淘到了一件，正好趁这功夫验验真假。”
宋乾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拿出一枚玉扳指。
那玉扳指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咒文，细细的纹路延伸开来，黑白相间，很是漂亮。
呈香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玉魂寒冷的气息，在这处温暖的空境里格外明显，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嘴角微抿。
“时候差不多，再晚点就没意思了。”
话音刚落，宋乾腰上的折扇飞到半空，旋转着不断扩大，最后吐出两个人来。
关晖搀着孔凡，差点就要站不稳摔到地上。
“关晖小兄弟，你可又欠下我一个人情咯。”宋乾对他笑笑，一伸手把折扇抓回来，展开轻轻扇动，掩住一抹笑意。
关晖眉头紧锁，没好气地瞪他身后的呈香一眼，把身边的人轻轻放倒在草地上，取出承载着汪玉珠残缺魂灵的纸人，交到宋乾手里。
“有劳。”
他凝视那张纸人，把玉扳指压在上面，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红色的丝蔓延开来，像一个笼子一般把纸人围困起来。
渐渐地，笼子由红转白，在半空飘浮着，发出刺眼的亮光。
四周大地颤动着，流萤般的白色光球从各个地方聚拢过来，被那只笼子吸纳。
呈香站在宋乾身后，微抿的嘴唇逐渐翘起，慢慢露出一丝险意，不知何时，他透明的小半个身子又变了回来。
他扯下围在眼睛上的黑色布条，扬着笑容，露出几颗尖尖的牙齿。
“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关晖觉出不对劲，但已经晚了，穷生直直刺过去，只碰到呈香虚空的灵体。
白色的光球跟纸人一起直直坠落，脚下摇晃得剧烈，不远处，隐约能看见宋乾半条腿栽倒在地上。
大抵是遭那混蛋暗算，落伤了。
空境失去法术支撑，马上就要消失了。
“各位，后会无期了。”半空传来呈香愉悦的笑声，一束黑色的烟气打下来，落到孔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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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感觉突然给人用拳头打碎了肋骨，孔凡双脚一瞪，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上下把自己摸了一通。
“卧槽，我没死我没死……我到底没死还是死了？！”
“……你没死。”一时之间，关晖不知道该糟心还是高兴。
“晖兄你也在啊？那我应该是没事了，诶……这里怎么，这是哪儿啊？”
孔凡环视周围，宋乾披散着头发，正坐在茶几旁边，胸口半露，面无表情地处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甚至没有流血。
这手法。
狠毒得让人想不起第二个人选。
宋乾把那块坏掉的皮割去，贴上一块新的假皮，细细用毛笔蘸水描摹融合。
不出片刻，这张皮囊恢复了它的完美无瑕。
补完皮，宋乾把笔收起来，冷着脸色，身体半倾，纤细的一只手重重捶了下桌子，那感觉像是生气了，但没表露丝毫愠色。
“这次是我疏忽，”关晖走到他跟前，“你的人情我会还的。”
“嘁，”宋乾拿起桌角的木梳，忽地又笑了，细细整理起长发，“你真以为，我会傻到让他白捅一次？本是想发发慈悲给他个机会的，看来还是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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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下来，你们就不觉得，这个呈香很奇怪吗。”宋乾摸了摸腕上的铃铛。
关晖愣了一下，恢复严峻的面色：“确实与寻常山野小怪不同，我除祟这么几年，从未见过像他一般，怨气能强到分裂出一个元神来的妖怪。”
听他这么一说，孔凡也觉着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一个NPC不应该这么强才是，除非是牵扯到隐藏剧情的NPC。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宋乾沏了一杯茶，“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一个死物修炼到这种程度。”
“不管当时有多深的恨意，没有执念加持，最终总能消弭。”
孔凡听着，想起汪玉珠，深有体会地点点头：“照你这么说，呈祥的执念应该是汪玉珠吧。”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宋乾抿一口茶，继续说道，“你们是否有听说过，咸阳妖道？”
关晖负起手：“曾有幸听家师提起过，关于千年前那场大战，她的阴符兵据说能让仙门百家闻风丧胆……难不成你是说？”
孔凡突然想起来，宋乾跟他说起过，呈祥的原形很有可能是哪路子妖道掉在山上的阴纸符。
“我想，他的执念，大概是他的主人。”宋乾放下茶盏，轻叹一口气，“走吧，这会儿估计是差不多了。”
“人都跑了，还去哪儿啊？”孔凡问道。
“噢，”宋乾露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拇指上扣着一枚雪纹玉扳指，“其实这玉魂是一对的，单独一个没什么用，但可以彼此感应。”
好家伙，敢情还是个自动导航系统。
看他给汪玉珠修魂的时候还有模有样的。
这娘炮男不拿下届奥斯卡影帝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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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呈香捧着半个玉魂，笑得癫狂，“我赢了，最后还是我赢了，哈哈哈哈……愚蠢的凡人，都去死吧。”
山野间，他在上空游荡着，天色渐暗，最后由于体力透支挂到了一棵树上，他把玉魂护在心口，轻轻合上眼睛，喃喃自语。
“主人，等我修复自己的元神，有了眼睛和双腿，我就能去找你……主人，你等着我，那家伙是背叛你的胆小鬼，我不是，我会向你证明……我绝不是废物。”
夜幕上，繁星涌动，他忽然听见地下窸窸窣窣的声响，心生警惕：“谁？出来！”
他扒开树枝丫，目光向下移去，一袭红衣掠过视野，银铃声响起，呈香心下不安，正想离开却嗅到一股异香。
虽然时隔千年，但他不会忘记女人身上的那丝香气。
“主人，主人是你吗……主人！”
他贪婪地捕捉这个味道，片刻意识竟模糊起来。
手上一松，跟只射落的鸟一般直直掉到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呸，不是能耐吗，这会儿落老子手里别想好过。”孔凡把跟宋乾借的红披风甩他脸上，死死踹了一脚呈香的臀部上方，“不是会长纸吗？你tm倒是再长一个看看啊……尼玛捅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也有今天。”
“别说粗话。”
“这家伙捅了我两次，整整两次啊！气死小爷我了。”
“先办正事，办完随便你踹。”关晖把穷生从背上取下来。
孔凡叉着腰，点点头：“行吧，那个娘……咳，宋乾跟你怎么说？”
“你行动，我帮你把风。”关晖把剑拔出，往土里一插，就地打坐。
好的，他大概是明白怎样个意思了。
跟这死妖怪共情的任务光荣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孔凡头痛了几秒钟，只得被迫妥协：“……行，那小爷我就勉为其难去观赏一下他的春秋大梦。”
“对了，他还嘱咐了一句话，要你时刻记住。”
“什么啊？”
“我心自我道，不问人鬼妖。”
“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搞得文绉绉的，行，我记住了。”孔凡咬破食指，带着些许嫌弃地拉起呈香的手，在他手心画咒。
一切就绪，孔凡嘴里念念有词：“得我血生，大梦未醒，此身显灵，返来时景，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纸人（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