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街》吴咎

1、第 1 章

　　白天，大多时候的白天，置身于这条街无疑让我感到头脑微眩。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又或许，是我自己故意把答案忘了吧。
　　(一)
　　今天的阳光出奇的舒服，晒在人的身上，软软地，一点一点如茧般包裹着躯体。日光朗照。
　　忽然就想起那个同样明媚的下午。
　　那是我第一次放假走路回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像一个正蹒跚学步的婴儿，艰难地游走在密密麻麻的人潮中。
　　可能真的是出于婴儿的本能吧，没有按照余曦在手掌上画的路线来走。那条路上的人，…...就像被墨水勾勒出的手掌的纹路一样，模糊地向不具名的方向延伸，可在心里面却又下意识的觉得会很长，很长。
　　说到底，也只是因为那条街人少一点吧。
　　所以才坚定的越过斑马线，到达学校后门的对面，到达来日牵绊思念的长街。
　　长街。不知道它具体的名字。一直都不知道。
　　那就称它为怅街吧。
　　（二）
　　怅街称不上独特。它只是一直都悄然潜藏在主街拐弯的一隅。静静萌芽，悄然生长，一如我单薄而又透明的十六岁，只是冥冥之中，等待着人来。
　　可我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它。
　　..….
　　从出租车赤褐色的临时停靠点下开始进发，沿着街旁被涂或贴得花花绿绿的活动围栏，一个人缓慢而又悠闲地走着。从小起便喜欢独处时的寂静，任苍穹随意泼下撒野的阳光，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阳光会照耀似我这般的尘埃。
　　温暖。眼睛里被刺眼的光照的像是要落下泪来。
　　其实这几年，我跟余曦生活的也挺好的呢。
　　只是今年余曦的工作很重。他二十六了，还是喜欢穿一袭白衬衫，还是把我当小孩子，还是会再见到我的那一刻，将眼底的疲惫与不堪牵强扫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余峥，又长高了。”
　　无言。
　　哥哥，其实，你扛不下来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担。
　　我会一个人走路回家了，你看。
　　滚烫而又炽热的液体不争气的滚下来。
　　第一次走进怅街，日记本里便有了“哭”这个字。
　　那个下午，”咔擦”一声，就此定格。
　　日头正盛。
　　(三)
　　回到家。余曦还没回来，起身去储物间里拿方便面。看看空头四壁上渲染出的忽明忽暗，小小疙瘩在此时毫无保留的显现出来。
　　这，会不会是我心房外墙的形状
　　”噗嗤”笑出了声。蜗居里开始莫名的回荡，空气好似被搅翻了。
　　然后迅速的归为平静。
　　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孤独如此瘆人。
　　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就跑了出去。出门时左手食指被生锈的门把手狠狠的挂了一道。铜绿色的锈迹上汩汩冒出暗红色的鲜血。
　　还有眼前瑰紫的流霞，飘渺的云雾。
　　大口呼吸。
　　跑起来吧。
　　-------去哪
　　怅街。
　　(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算是重新跑回学校，一路上被汽车投射的各种各样的远光灯打到。
　　我在傍晚的城市里狂奔。
　　好似久出才归的游子，赶着回家。
　　而我跑着，回怅街。
　　跑起来的时候，耳畔的风”呼呼”吹着，一曲只有我在听的歌。
　　却不再感到难过。离怅街越来越近，脚底蔓延出一路欣喜，嘴角上扬。笑着，跑着，巨大的穹顶也肆意燃烧，云朵窜动，黑葡萄似的在天体流落。绚烂如烟花，笼罩着城市，惊艳了怅街。
　　我停了下来。风也跑往四方。
　　时间仿若静止。
　　下午时候着急回家，都还没有仔细端倪它。余曦其实一直都不回家吃晚饭。只是我一直守着罢了。每晚，他都要忙到深夜。
　　多么苍白乏力的描述。可事实就是这样。
　　急忙打住。用力摇头回到现实世界。有点晕晃晃的，眼前的景色像是在快速翻转，口腔里也开始弥漫出辣椒油的气息。
　　扶住额头，马路终于停止摇动。我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无比虔诚而谨慎的走上去。嘴角的笑并未褪去，反而染上狡黠。
　　我慢慢，慢慢的走着。左手旁的一侧渐渐展开:临时停靠点的站牌正后方便是还在扬起漫漫尘土的新建小区，有几辆起重机七零八落的停靠着。钢板深深轧进泥土里，活水泥的工作棚里发出细微尖锐的噪声。往前五六十米的样子，笔直的出现一排崭新的门面：棕灰色的廉价大理石装潢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墙面，不锈钢的转轴门大多还在静悄悄的等待他们的主人，只有两家商店、一家餐厅寂寞而又高贵的开着-------顾客往往就是自家人或对街的住客。但那家餐厅的灯光一直蔓延到餐厅外面来:纯白、橙黄、硫蓝、苔绿杂交相间，构成了这家餐厅挂的高高的天花板，虚无而又迷幻。我痴痴的望着，嘴唇翁动，对着空气念白。
　　落日在不知不觉中深陷。
　　门面也在一丛低矮灌木处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而又空洞的垃圾中转站，旁边还伫立着一座小小的公厕。垃圾中转站正张开它的獠牙大口，自货车上运下的一桶桶浓郁的垃圾被毫不留情的倒入它的口中。
　　再往前走，又是崭新的门面，最后重复出现了一个在建小区。
　　右手旁与左手旁对称分布，只不过商店与餐厅换成了早餐店与粮油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如此如此凝神地端详这条长街，如此用心的记下它的每一处。可能是我太想拽住眼前的映像，让他们驻入到我空空荡荡的内心中，来填堵、来充实我的心房。
　　让我获得许久不曾拥有的归属感。让我心安。
　　又可能是，我真的爱上怅街了。
　　这个夜晚，我站在怅街的马路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幕，望着揽挂一方的新月，她珠蓝的幽光并未洗去半分黑暗。
　　很久很久以后，我手拿酒瓶，趴在街上同一处放声痛哭。
　　阿暝，真的，爱上你之前，我早就爱上怅街了。
　　真的。
　　(五)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心底里不再寥落。灰白色的帘坠席卷于天，月牙的青光似乎亮了一点。长长的街，缓缓的走，口中呼出白雾，陆陆续续地都飘向街道旁的路灯上。
　　我很快乐，没来由的快乐。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加快，心底里窜动着一束橘红色的火苗。走回了家。
　　旋开门把手，照例沾染上一手腥锈。赶忙到厨房洗手。乳白色“哗哗”的水流冲洗着，这时我才记起左手食指上的那道月牙形伤口，血液已经凝固成痂了。
　　敲门声突兀而又高扬的响起。
　　顾不得还在开着的龙头，三五并做一步的开门。
　　熟悉的笑容又晾在了脸上。余曦穿着一身玄青色的西装，藏灰色的领带突出一角，顺入褶皱的波涛中。我顺手提过公事包。
　　他很累。但他依旧不慌不忙的解下一颗颗纽扣。白色的衬衣在灰暗的灯光里越发煞眼。心底的火苗在抖落熄灭。
　　”吃过饭了，峥峥。”余曦咧开嘴对意欲走到厨房的我说道。
　　”哦。厨房好像水还没关呢，我过去一下。 ‘’
　　‘’好。‘’
　　疲惫终究藏不住。简短的吐词一路飘向卧室。余曦拉开木门，顿了顿，加上一句:“早点睡。”
　　然后就没入了黑暗。
　　没有回答。我静静听着水滴击打瓷片的声音，靠着灶台沉默不语。
　　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