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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邦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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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身着夜行衣的金发男子身轻如燕,轻轻一踏马车顶,肩扛少女,落在车帘前,抬手一掀帘子,一矮身便钻了进去。
感觉到有人进了车厢,端坐在车内的用白纱蒙面的女子睁开双眼。
女子抬手将卷在一边的软垫铺开,金发的男子顺势将肩上扛着的少女平放于其上。
“出发,回城。”金发的男子扯下蒙面的黑布,一边解开身上的夜行衣,一边命令坐在外头的马车夫。
一身雪白貂裘的女子自衣袖间取出一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你的口中,葱白的手指搭上你的手腕。
她眉心一蹙,正欲解开你的衣裳仔细查看,却想到这狭小空间里头,还有一名男子的存在。
“尉迟洛,出去。”声如清泉,却是在赶人。
一旁已经脱下了夜行衣,满脸惬意地靠在马车内壁上的番邦王子殿下,被这么一驱赶,眼神委屈地看向她:“阿舒……你又这么叫我……而且我才刚回来……外面很冷的!”
赫连舒双眸紧盯着他,一字一顿,丝毫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周棋洛,出、去。”
周棋洛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钻出了帘外,和那马车夫一道在外头吹风。
赫连舒见那车帘子重新将车厢给遮挡严实,这才让你的身子端坐起来,伸手到你的腰间,将你的衣物给褪下。
匈奴大牢本就阴冷潮湿,你的背部皮肤被冷水浸泡得微微青紫,寒气入体过于深重,单靠番邦炼制的秘药已经无法医治,只能暂时压制你的病情。
赫连舒见状,迅速替你穿好衣服,让你平躺下,脑袋枕在她的腿上,一边从身侧的木箱中取出羊毛毯子帮你裹好,一边提高声音说道:“谷先生,去大魏北境。”
“是,舒小姐。”
饱经沧桑的声音刚落,便听见马鞭的鞭策之声,接着便是周棋洛偷偷摸摸地掀开帘子一角,小声地询问:“阿舒……?我们为什么要去李泽言那儿啊?”
赫连舒将你安置好,又替你掖了掖毯子,也没抬头看他,只是蹙着眉头用手背探了探你额头的温度,说道:“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周棋洛得了赫连舒的首肯,喜上眉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巧地掀了帘子就坐了进来,却看见你裹着那条他赠与赫连舒的金丝羊毛毯,还枕在他的阿舒的腿上,顿时就不乐意了:“阿舒……这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赫连舒听出了周棋洛语气中的不悦,不作理睬,小心翼翼地将你藏于毯子底下的手拿出来轻搓捂热,说道:“她泡在水里太久了,这天气本就是严寒,寒气入体极为严重,现在她又发起了高烧,恐怕撑不到跟我们一同回到番邦,只能先回大魏北境再做打算。”
他看了一眼你的脸色,脸色煞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大概情况确实十分严重。
“用了赫连家的药都没有什么起色吗?”周棋洛问道。
赫连舒摇了摇头:“按目前的状况来看,赫连家的药,只能替她维持一段日子的性命。”
见赫连舒的表情凝重,周棋洛便知道,你这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从匈奴大营至大魏驻扎的军营,只需一两个时辰,而若是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将你送至番邦,那你必定是要死在路上的。
李泽言原本的计划,是让周棋洛救了你之后,直接将你带到番邦皇宫里去,但却未曾将你寒气入体昏迷不醒这一茬儿给算进去,因此也不曾和守卫的士兵打过招呼。
于是乎,就造成了现如今,周棋洛的车轿被拦在了大营外。
他对着守卫的士兵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放行,甚至都掀开了轿帘,将你的脸都露出来给他们看了,仍然不放他的车轿进去,还说谁知道是不是劫持了郡主来威胁梁王殿下和白将军的。
这个时候天才刚亮,军营里的人正起身准备洗漱,而已经在营帐里商讨迎敌对策的李泽言和白起,被这外头的吵闹声吸引了去。
二人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走出去,想要探个究竟。
正在自己营帐内洗漱的苏瑛,听见外面的动静,也跟着秋蝶一道出了营帐,准备去看看情况,正巧遇上一同出来的李泽言和白起二人。
大营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见李泽言苏瑛和白起来查看情况,纷纷退至两边,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特地用黑纱遮盖住红纱金丝原貌的车轿,李泽言一瞧就明白了,这是周棋洛的宝贝软轿。
他让周围士兵全部撤开,自己和白苏瑛起一道迎上前去。
“周棋洛?”李泽言立起眉峰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问道,“我不是让你带着祁阳郡主回番邦吗……?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周棋洛严肃地回答他:“你们的郡主等不到那个时候,送到这里还能还有一线生机。”
此话一出,苏瑛眉头一皱,而站在李泽言身后的白起一听,表情立马就变了,立刻上前一步问道:“祁阳她怎么了?”
周棋洛看了他一眼,转身将那轿帘掀起一点儿,正巧让白起看清里面的情况。
你脸色苍白地靠在一个蒙面女子身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那女子却一直在替你揉搓双手。
“看见了吗?”周棋洛看着他,见他点头,便立刻将轿帘放下,“我听说你们军中有一位女医,赫连小姐说,她的医术算得上高明,可能可以救郡主一命。”
“我就是军中的女医。”苏瑛站在白起身后,语气平淡,直视着周棋洛。
方才周棋洛掀帘子让白起查看情况时,苏瑛走到白起身后,也跟着望了一眼。她没有白起那么好的眼力,但是这么远远看去却能大概推断出你究竟是什么病症。
车轿里头突然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声:“请她进来。”
周棋洛半掀轿帘,作出邀请的动作,苏瑛提着裙子,借着李泽言的手一扶便进了软轿。
赫连舒自毯子底下露出你的手腕,苏瑛则皱着眉心手指轻扣住,替你细细诊脉。
这不瞧不知道,一搭你的脉象,却是让苏瑛心头一跳。
“她的寒邪之气怎会如此严重?”苏瑛将你的手重新裹到毛毯里,又抬手探了探你额头,“还有如此高烧……”
赫连舒顺着苏瑛的动作,替你重新裹紧了毛毯:“听洛王子所说,她应当是在匈奴的大牢中受了水刑,湿寒之气过重,才导致了现在的症状。”
赫连舒将你的身子往自己处拢了拢,然后抬头看向苏瑛:“来的路上,我已经喂她服下了赫连家特制的药物,但也仅能压制这股寒邪之气,并无法根除。”
“那可否有其他法子?”苏瑛问道。
“药石无医,但确有另一法,只是……”赫连舒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看着苏瑛,犹疑道。
“莫非赫连小姐所指……”
苏瑛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可这法子对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着实有些……
“不错,”赫连舒点点头,“需要一男子与其共浴,并于热水中加入一些草药助此法驱寒。只是郡主仍为处子之身,若是使用此法,还当慎重考虑。”
苏瑛苦恼地咬了咬下唇:“祁阳与白将军倒确是两情相悦,但这逾礼之事……还得容我过问。”
“人命关天,”赫连舒说,“望白将军能尽早作出决断。”
苏瑛点头应下,便唤了白起过来。
“救。”白起握着剑,端坐在软轿内,眉头微蹙,眸光坚定不移,“只要能救祁阳的性命,什么方法我都愿意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苏瑛赞许地点点头,旋即看向赫连舒:“那事不宜迟,烦请赫连小姐和苏瑛一同准备药浴。”
“白起,”苏瑛看向正跪在轿内软垫之上,伸手隔着羊毛毯横抱起你的白起,“祁阳就拜托你了。”
白起小心翼翼地将你搂在怀中,尽管隔着毛毯,却仍然能够感觉到你的瘦弱。
他心疼地看着怀中的你,接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苏瑛和赫连舒一道配了些在北境能够采集到的草药,以辅助这共浴之法的驱寒之效,以防万一,苏瑛还命人在帐子里支起了火盆。
白起同意归同意,但是心中仍然顾虑着礼节问题,于是寻了一条黑布条蒙上双眼。
苏瑛还有秋蝶,与赫连舒一起,架着你到白起身边的时候,就见他蒙着双眼,端坐在木桶里,听见响动,往这里转过头来问道:“来了?”
三人见状,立刻替你把裹着身子的毛毯给剥开,托着你交给白起。
白起一手搂着你的肩膀,另一手挎着你的腿弯将你接过,小心翼翼地把你抱进怀里,让你靠在他的肩上。
把你安顿好后,苏瑛三人便退出去了,只留你们二人单独在营帐里。
周围没有人在,白起依然维持着将你抱进水里时,用手腕勾住你的肩膀,手握成拳的姿势。
水面蒸腾起的热气缭绕在你们二人身侧,让白起的皮肤都泛起一层绯红。
身体裸露的部分与你的肌肤相贴,绕是正人君子如白起,都忍不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再深呼吸了一下。
白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旋即沙哑着嗓子,轻声对你许诺:“我白起,今生今世,唯独娶你一人为妻。”
永不纳妾,绝不食言。
【十二】
身体忽冷忽热,难受得紧。你只觉自己被一双温柔的手臂环住,并被那双手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终于,那水深火热的恼人感觉不再纠缠着你,你安稳地在那个温柔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意识被一片温热拉扯着回笼,你不适地蹙了蹙眉,缓慢地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
你未着寸缕,被一个浑身赤裸的男性抱在怀里,心下一惊,略带惊慌地在男人的怀中挣动了一下,还扑腾起小小的水花,却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这声音,你听着似乎颇为熟悉。
水里头有一股草药味,他应该是在救你。
你感觉到了肩膀处传来的男子强而有力的脉搏,转过头一看,发现此人竟只是用手腕环紧了你的肩膀,男女有别,他没有直接用手掌碰到你的身体。
抬起头,你见到了那张被蒙住眼的英挺面孔。
是白起。
你还以为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发乎情,止乎礼。
在这世上,面对你的男子除了白起,还有谁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你红着眼角,正欲伸手触碰那坚毅轮廓,却被他柔声打断:“你醒了?”
他的声线不复往日的清冷,透彻中带着些许嘶哑,却着实让你一个清醒——孤男寡女,坦诚相对。
这般情形,固然你对他有再多的感激之情,却也羞于表达。
你身形一僵,僵硬的应了他一声,接下来却不知所措起来。好在白起贴心地开口:“你先起身,让苏姑娘进来帮你一下,等你出去了我再起来。”
在他对你说话的时候,你只能感觉到肩膀靠在他胸膛时的轻微震动,除此之外,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让你靠在他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你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按照他说的办,唤了苏瑛进来帮忙将衣服递给你。
苏瑛拿毛毯裹着你,带你去屏风后面穿衣。
屏风将你和他分隔两端,你却仍能透过那半透光的真丝屏风,看见白起坐在木桶里略有些模糊的轮廓。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黑布仍然蒙着眼,没有动过分毫。
你眼睛一热,将衣裳穿戴好,头发草草地束好,便红着脸颊耳朵跑了出去。
苏瑛见你一副羞涩的姑娘家模样,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下意识地两手往腰间扶了一扶,缓慢地踱步走到营帐门口,轻轻一撩帐帘,又是慢吞吞地走出去。
营帐里骤然安静下来,先前的衣物布料的摩擦声也不再入耳,方才端坐在木桶中的白起悄悄松了一口气,身子往水里滑了几寸,顿了一会儿,取下了蒙眼的黑布,随后自水中立起来。
抬脚跨出浴桶的同时,白起运起内力,方才还滴着水珠的健壮躯体,倏忽间便腾起白雾,再仔细一瞧,身上竟是一点儿水都没有了。
白起修长五指抓握住衣架上挂着的衣物往身上套,却在穿上外袍,束着腰带的时候,方才抱着你的柔软触感,再一次泛上他的腕间、胸膛和两股。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瞪大,白起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加快了手上束着腰带的动作,眼神飘忽,耳根一抹红却不受控制地出卖了他。
北境喧嚣的风,顷刻间便吹散了你脸颊的温度。
你勾起嘴角,闭上双眼展开双臂,感受着风儿灌满你的怀抱的感觉,自由而爽利的空气让你如获新生。
落到匈奴人手里的时候,你以为自己会折在那座阴暗湿冷的大牢里,却死里逃生。
最令你感到惊奇的是,救你出来的人,竟然是番邦的少主周棋洛。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起一个中原的名字,不过,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等白起从营帐里出来,你想拉着他一起去找周棋洛,向他道谢。
但是你最要感激的,应当是梁王殿下。
番邦的少主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郡主的安危,而冒险孤身潜入匈奴人的大牢救你,一定是梁王殿下拜托他,他才施以援手。
其实说起来,苏瑛、赫连舒还有白起,你都必须要感谢。
苏瑛姐姐和赫连小姐为了救你想尽办法,而白起,在不得不抛开他恪守的礼节时,仍然用尽全力,尊重你爱护你。
你能遇上这些有情有义之人,何其有幸。
多亏了他们的努力,你才得以回到北境,才能够再一次完完整整地站在白起的面前。
你轻轻地微笑着,想起了白起送给你的那支,和他凑成一对的簪子,于是伸手到衣襟里去摸了摸。
……没有?
手又四处探了探,把衣襟里头,腰带内侧全都摸了个遍。
什么都没有。
这个认知仿佛当头的一盆冷水浇下来,将你方才的喜悦心情兜头灭了个彻底。
你转过身,慌慌张张地要回刚才的营帐里去,一回头便撞到了一个硬梆梆的胸膛上。
你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额头,也顾不上看是谁,匆匆向来人道了歉,便要绕过此人,却被他一把抓住揪回了他身前。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白起将重新要蹿出去的你再一次揪回来,两手牢牢地禁锢住你的双肩。
你站在原地不动,反常地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委屈地抿了抿唇,然后皎白的牙齿便咬住了嘴唇。
白起见你方才神色慌张,此刻又变得有些委屈,剑眉英挺的轮廓一柔,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白起轻柔的声音,就如同点燃你情绪的导火线。
你忍不住抬头看他,红着眼角,嘴唇因为委屈还在颤抖着,一副着急得快要哭了的模样,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你送我的那支簪子……我找不到了……”
话刚说完,你眼睫一颤,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你脸颊落了下来。
白起讶异地看着你,连忙抬手替你擦去脸上的泪痕,同时还不忘安慰你道:“找不到了没关系,这簪子,我们可以再一起去买一对。”
你愣愣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才被他擦干的眼泪又落了一滴下来。
白起这下慌了,一边替你把眼泪抹去,生怕你脸上被风吹得皴裂,一边组织语言安慰你:“没事的,你看,你手腕上的手链不是还在吗?”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你的眼泪仿佛决了堤一般,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白起沉默了,他看了你一会儿,便伸手把你拥进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你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坚强和智慧,还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竟让他忘了,不论你的外表如今看起来多么的强大,你终究还是那个爱对他撒娇的小师妹。
先帝亲封的祁阳郡主,也必定是被霍老将军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在匈奴人的大牢里受了这样的刑罚,却撑到了番邦少主出手相救的时机,白起难以想象,你究竟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才做到的。
他心疼地将你抱紧,双目紧闭,眉头皱紧,听着你埋在他怀里细细啜泣的声音,郑重地在你耳边说道:“祁阳,我们今晚,便拜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