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晨曦（新修2014）》柔小宝

3、废弃的房子（新修）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柯子清手里拿着一台旧款胶卷照相机，“啪”冲着屋里按下快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挎着背包，拉着妹妹从‘家’里走出来，关上门后默默在门口立了一小会儿，随后头也不回的朝巷子深处走去，一大一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处。

　　屋里的餐桌上，一副生动的铅笔素描静静的躺在中央，那五口一家三世同堂的温馨画面跃然纸上，画中的大大小小的笑脸洋溢着幸福的味道，与墙壁上的彩色照片遥相呼应。画图旁边还立着一只雪白的千纸鹤，纯洁的不染一点杂质，那是属于兄妹俩的真诚祝愿。

　　夜已深，柯子清推着之前寄放在打工的加油站里那一辆有年头的自行车信步走着。宝儿坐在后座上摇头晃脑的哼着小调，两只小腿还调皮的来回晃荡着。他们走过主要街道，穿过一片小树林，不一会又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

　　这一片住的人不多，那条小径里前后大约也就七八户人家，有几家门前石板地上还能看见主人回家开门后，飘落在地上的宣传单，那是他一大早就分插在各家各户门缝里的小纸片：翡翠小厨，爽口农家菜。

　　柯子清推着车在巷子深处的一家屋子前停下了脚步，把一整天没有被人移动过的宣传单从门缝上摘下来塞进口袋里，谨慎的前后瞥了两眼，然后熟练从包里掏出工具开锁进门。

　　进屋后发现这是一间被废弃掉的房子，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目之所及只剩下地上一片凌乱的废弃品，如易拉罐空酒瓶，破报纸，烂纸盒之类搬家时留下来的残骸，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味。

　　柯子清拉着妹妹小心绕开地上的杂物，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厨房的窗台上还摆着小半根黄瓜和几个橘子，柯子清凑上去捏了捏还有水分，主人家应该是最近刚搬走。他刚刚想再去房间看看，就被宝儿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递过来一张迁徙通知单，他仔细一读，原来这间房子再过三天就要被拆迁了，看来很快他们又需要另觅住所，可是还能住个三天不是吗？到时候再说吧。

　　柯子清这么一想，心下又轻松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拉着妹妹就往里屋走去，现在睡觉最大，希望主人家还能给他们留下床被子褥子什么的，那就皆大欢喜了。可是他看了两个房间不免有些失望，里面连床被单都找不着，最后还剩下一个小北屋，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推开了门。

　　然而当柯子清推开门，按下电灯的开关，忽然被惊出了一个激灵了，眼前出现的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一张陈旧的木桌，桌上还放着一个暖水壶和几盘点心。可是最叫他震惊的不是屋内如常的摆设，而是蜷缩在床上的身影。

　　有人？！真是该死的！他脚步一顿，第一个反映就是回头关上门，拉着宝儿就想往屋外跑，他紧走几步，心跳得突突跳得很快，怎么会有人呢？他已经在这个街区里徘徊了一个星期了，而且这家人他连续观察了好几天，不应该有人才对呀？

　　他刚走到门口，脑中不期然闪过屋内的画面，床上单薄的身影不禁让他心神一晃，匆忙间他看得清楚，那个身影确实在瑟瑟发抖，显得十分痛苦？恍惚间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莫名的情绪牵动了他的心绪，他感觉很奇怪，仿佛什么地方是不对的，总觉得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着妹妹重新走向那个房间，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走向角落里的那张床，终于借着灯光看清楚床上那人的模样，心突的一跳。

　　那是一张非常精致的年轻脸孔，只是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流淌下来，形状好看的唇青得有些发乌，细长的眉毛纠缠在一起，紧闭的双眸下，浓密的睫毛微微的颤动。

　　他一只手紧紧拧着胸口的衣服，另一之手已将床单撕扯得不像样子，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吃力，仿佛用尽全力才能将空气吸入口中。

　　这是……心脏病发作？！

　　柯子清只看了一眼就慌了神色，怎么办，怎么办？！他连忙在屋子里四处瞅瞅，既然房间还在，那是不是应该还有……找到了！他两步迈到桌子旁，因为他在点心旁边上看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子。药！药！可是究竟那个才是呢？他慌乱的盯着手里各式各样的小药瓶，仔细的瞅了又瞅，终于他眼中精光一亮，从里面挑出一小瓶朝床头跑去。

　　速效救心丸，每次仅服两丸。他看了看说明，从里面倒出两颗黑色的小药丸塞进床上的人嘴里，让他含在舌根处，然后连忙将那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轻揉拍着那人的胸口，另一之手握住那只紧拧着胸口衣服的手，带去了无声得的安抚，希望小药丸能赶快发挥药效。

　　他耐心的揉搓着怀里冰冷抽搐的身体，小心而轻柔，这无声抚慰仿佛传达给了那人，使怀里那人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松开了握在胸前的手，平静地垂在了身侧，只是秀气的眉毛依然纠结在一起，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呼吸才变得延绵而沉重，人才沉沉地睡去。

　　这样暂时应该没事了吧？柯子清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轻轻把人放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又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他回头看见站在一旁神色慌张的妹妹，走过去抱了抱她，知道她害怕，轻拍着她的脊背无声安慰着。

　　别怕，宝儿，别怕，哥哥不会让你也有如此痛苦的一天。

　　一年多前刚刚患病的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天真快乐，无忧无虑；一年多后的今天，她依旧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好孩子，可不知从何时起，死亡一词在她懵懂的世界里变得越加清晰可怖，她绝口不提爆炸当晚的惨状，潜意识自我封闭了母亲逝世的事实，可死亡的恐惧却在她幼小的心灵逐渐滋长壮大。

　　虽然从未告诉她关于艾滋病的可怕，也极力教会她自我保护的重要性，但她依旧敏感的察觉出自己与别人的差别。因为她除了每天必须按时定量吞食所谓的‘营养片’，其实也就是抑制病变的药物，而且她每天上学都在包里带上干净的手帕和塑料袋，无论如何受伤委屈，都不能接受别人的帮助，自己独立处理好伤口。或许她隐约懂得，她总是站在通往死神之门的台阶上，所以她才会特别害怕刚才那种生死一线的场面。

　　“哥哥，我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好不好？”她呜咽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好，我们到别的房间睡。乖，别怕。宝儿永远不用觉得害怕，哥哥永远陪着你。）柯子清神色严肃，认真的打着手语。

　　宝儿，这是哥哥的真心话，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一夜，柯子清拥着宝儿在隔壁房间枕着蓝色的大布袋合衣睡了一宿。

　　萧淳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名少年踩在一把椅子上，伸手去够墙上的挂钟。他从挂钟后面取出什么东西后弯下腰去，旁边一个小巧的女孩从他手上接过什么，然后又把什么放到少年手中。少年捧着挂钟又捣鼓了一阵，才满意的点点头，把挂钟重新放好，不一会儿就从椅子上爬下来，抬手在小女孩头上宠溺的揉了揉。

　　柯子清把椅子放回原位，插着腰又朝墙上看了一会儿，感觉到一只小手拉住自己，宝儿兴奋的喊着什么，拉着自己就往床边走，好象是……什么醒了？

　　站在床边的柯子清愣了愣，那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只一眼仿佛就能到达你心底深处，清亮得教你移不开眼。毫无疑问，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纯净得看不见一丝杂质。

　　躺在床上的少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床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眼眸里流露出一份疑惑不解。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干爽舒适的贴在身上，全身不知什么时候被擦拭过，再没有冷汗淋漓的不适。他动了动手指头，目光再一次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哥哥，你昨天晚上生病了，我哥哥给你喂了药，早上时看你躺在床上很不舒服，他就帮你换了衣服。”那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躲在少年身后，只探出一颗小脑袋看着自己，小声说着，显得有点害怕。

　　萧淳看了一眼那个小身影，微微点点头，目光再一次停在那少年脸上。只见那少年突然朝口袋里掏了掏，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只短小的铅笔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本子递到自己面前。

　　（饿了吧？吃点饺子，喝点汤吧。）字体有些凌乱，却十分清秀舒服，就和那写字的人一样。

　　萧淳微微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再一次点点头。

　　柯子清将床上的人小心的扶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枕头，手里端着一碗塑料饭盒，坐到床边。他舀了一勺面汤递到那人嘴边，看他微张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地喝下面汤。

　　时间就这么安静的过去，房间里只有缓缓喝汤的声音。柯子清看着那人小口小口的咽着面汤，内心觉得十分平静，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吗？确实是平静安详的感觉，或者是因为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又或者出于眼前人对陌生的自己所给予的一份信赖。

　　由于两人距离很近，柯子清能看见他半垂着眼眸，睫毛如羽扇一般微微向上卷翘着，在脸颊上落下淡淡的剪影，在一片金色的晨曦中，美得令人屏息。他唇色很淡，皮肤比一般的男孩更加白皙，却清爽干净不带半点脂粉气，只是不能否认他五官柔和，显得十分精致漂亮，全身散发着泉水一般清冽安宁的气息。好像只要呆在他身边，浮躁的情绪就会被一点点抚平，心不由变得温柔平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他……

　　昨夜情况紧急，匆匆一瞥后再没有留心其他，可此时安静下来，柯子清才发现原来眼前的人长得很好看，呼吸不由一窒，耳根也隐隐发烫。

　　萧淳喝了小半碗面汤后又吃了两个饺子，终于抬起头来，依旧十分安静的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少年，那人喂得仔细认真，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溢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萧淳注视着那少年起身整理饭盒的身影，轻声说道，他喉咙有些涨痛紧涩，声音也有些沙哑。

　　柯子清径自捧着饭盒走到桌子旁，招呼妹妹过去，他把另一碗装着水饺的塑料碗放到她面前，自己捧着刚才萧淳吃剩下的饭盒又呼噜吃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萧淳的问询。

　　“哥哥，床上的哥哥在问你的名字。”妹妹拍拍自己的手，朝床上指了指。
　　柯子清目光落在床上，果然发现那人正朝自己看来。他又掏出小本写了几个字，走过去把本子放在那人眼前。

　　（我叫柯子清，我妹妹叫柯宝儿，你叫什么名字？）

　　萧淳朝纸上看了一眼，点点头，看着他说道，“萧淳，我的名字。”忽又想起眼前的那个本子，顺势想拿过来写下来，却见柯子清也点了点头，嘴唇微微动了动，他却看清那口型是——萧淳。

　　萧淳澄澈的眸子忽然闪烁起来，他明白原来这个人懂得唇语。

　　两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再没有开口交谈。柯子清没有向他询问为何他没有随主人家搬走，萧淳也没有询问兄妹俩深夜出现在他房间的原因。这原本诡异的情况却又异常的平和，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三个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天，最后在第三天的清晨共同离开了这间废弃的小屋，两大一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小径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