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厄宛

3、第三章

　　天色愈深，国公府里已经张挂了数盏花灯，接风宴定在主屋里，纷纷攘攘的丫鬟小仆们该上菜的上菜，该张挂彩灯的张挂彩灯，还有偷偷抹了眉角的小姑娘，全挤在花廊旁红着脸讨论那位刚回府的二少爷。
　　国公夫人换了件略微正式的衣裳，听绿绣讲住在拦霜苑的侧室二夫人也要来主屋进餐，便唤来了丫鬟为自己梳了发髻，插了金珠攒玉簪在发间，还涂了点胭脂水粉。
　　凌修随意的侧靠在主屋的一角，把玩着一柄绘着墨梅的玉面竹扇，半晌丢下折扇想找个理由逃出府去，却不曾想被硬生生叫住。
　　国公夫人透过铜镜看他迈开的脚步，淡淡开口道：“幺儿怕又是摸去白姨太那头玩了，你且去唤她来顺带进二夫人那儿一趟，嘱他们早些过来。”
　　“那柄折扇记得给了你二哥，可是好东西。说话间客气点，多大个人了别成日跟着那小王爷鬼混，多得向你大哥二哥学上一学。”
　　学上一学
　　客气点…
　　凌修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眉眼微扬间皆是不可置信，“我不要脸的啊”
　　国公夫人上了妆虽不似年轻时俏丽，但也风韵犹存，唯有那眉眼间的一抹冷意依稀看得出少时的气韵。
　　国公府大少爷三少爷和二少爷不合，全京人都晓得好吧？
　　整个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丫鬟仆人，让他一个嫡子去请庶子和侧室进餐？开玩笑吧？
　　凌修抿唇:“母亲，我觉得…”
　　还能拯救一下……
　　国母夫人淡淡斜眼过来，似是警告:“有意见？”
　　不敢。
　　谁敢有意见？
　　全国公府你老人家最有地位，我爹都低眉顺眼，我怎么敢有意见。
　　心下堵着一口气的凌修垂着眼帘，敛了笑意，伸手捞走那柄事先觉得挺精致的折扇又看了看，低啐了声，内心狂怒。
　　好看个屁！
　　国公夫人自是知晓他的不甘愿，说到底自个儿也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可她却不得不承认那凌泽清自是有番气量，果真当初不该由着那孩子跟着远之道长走了。
　　纪晗可教不出那样的孩子。
　　她掀了茶盏弥漫的雾气恍惚了她眼底乍起的冷光，睨眼瞧着凌修，“别想出府生是非去。尚书府昨儿才传话出来，府邸嫡小姐的生辰可是要大办的，”她顿了顿，放下瓷盏倒是起了些意思试探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个什么打算”
　　凌修手上突地用力竹扇上有了龟裂的痕迹，眼中暗芒闪过却适时低头掩饰下来。
　　“哪能呢？您还是先操心着大哥吧，”半晌他才抬头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总还轮不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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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拦霜苑位置偏僻，环境幽静略带点萧瑟，像这个苑的主人一样让人无法亲近。
　　在整个偌大的国公府中，关于所选的苑子就是个人的内心真实反射这一说法已经被人们深信不疑。最为热闹精致的锦绣苑，玲珑苑和含烟苑一听便觉有风尘之味，相对比而言，较为幽静偏僻的拦霜苑和一缈苑便是府中丫鬟们内心崇拜的苑主子。
　　清高，傲世，独立。
　　简直是仙一样的存在。
　　这些品格在女子中是很少见的，因此愈加神秘，不可沾染俗世烟火。
　　想着府里流传的说法，眉目微醺的男子低低笑了声，手中那柄折扇被反复开阖，袖口的衣服也起了褶皱。
　　凌修掸了掸衣袖，随手折了枝盛开的梨花放在手上把玩，身子微微侧着靠着梨树，一双眸子映着远处满天的烟火，眸底也是一片星河。
　　请你就餐，可以啊。
　　什么时候请你，我说了算。
　　拦霜苑外不远有一棵梨树，二夫人纪晗亲自植的，那棵梨树的位置自然是精心挑选的。一身风尘的凌泽清拜了母亲后，换上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衫，腰间缀着一圈细碎的玉石，衣衫摆动处像波动的澄澈湖水。凌泽清生的耐看，五官精致却不秀气，穿了这身并不显得奶气。
　　纪晗站得远了些，秀美的黛眉微挑，一双仿佛盛满星星的凤眸满意的弯起。
　　不愧是她纪晗十月怀胎的儿子，生的天人之姿。
　　凌泽清温温地笑着，任由她上下审视着，三年不见并未令他们母子心有隔阂，反倒更珍惜彼此而亲密。
　　看了半晌，纪晗提着自己那豆红色的裙摆坐到小窗一旁，精致的眉眼不经意望出去，看到一抹飘动的衣角和那张微醺的脸，她眸子里冷意顿生。
　　她招手唤凌泽清过来，一只手放下了小窗，顺带将纱缦也放了下来。她内心嗤笑了声，暗道国公夫人的老谋深算，看似是派三儿子来请他们就餐，实则尽地主之谊，将她二房的地位不放在心上。
　　这么着急宣示主位，还真是她的风格。
　　纪晗起身，从手边的梳妆匣里取出一枚镂空玉佩放到凌泽清手里，唇边梨涡浅浅，声线轻柔似是提醒:“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只是对你那妹妹留情些。”
　　凌泽清收了玉佩，眉目淡然，点了点头。
　　看到儿子还不忘自己的目的，纪晗终于放下心来，走过去半俯身揪着一旁小憩的侍儿锦萝的耳垂，轻轻转了转，抬声唤醒她:“起来了傻姑娘，该吃饭了。”
　　锦萝眼睛湿湿的，看起来还未睡醒，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嘟囔着:“吃饭啦吃饭啦，夫人记得叫上少爷啊，府里的好吃的少爷还没吃过呢。”
　　纪晗凤眸弯起眉眼温柔，笑骂道:“一天到晚，尽知道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