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逐心》兵不厌诈

86、番外2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天，好像离开昆仑山之后，他就一直在走。
　　小城，乡间，山野，不记得走过了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听过多少事，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他想找到的人。
　　陆瑶死了，终于死了，就连忘尘都说陆瑶不可能再回来。他应该高兴，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是预想中的喜悦却没有到来。
　　陆瑶死了，那个人的心也跟着一块死了。
　　那一天大雪纷扬，覆盖了整座昆仑山，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个人抱着已经冰冷的尸体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仿佛呼吸也跟着怀里的人一并消失了，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在意站在那里的他，哪怕一眼。
　　他比不过人人敬畏的苍吾，比不过无所不能的魔尊，也比不过只是作为容器而活的道士陆瑶。数百年来，他活的就像一个笑话，自己骗自己只要耐心等候那个人回头就能看到他的笑话。
　　是的，笑话。
　　由他一手造成。
　　他不甘，恼恨，愤怒，可看到那个人跪在那里，依是无法控制的心疼到窒息。
　　太上老君有一味药，服之可忘却前尘，爱恨消散。
　　可当他拿到药回到昆仑山云梦观时，那个人已经不在。忘尘说，是那条蛇带走了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从那一天起，他就带着那一颗药开始了寻觅的征途。
　　他要找到他，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从混沌人世，茫茫人海中将他找出来。
　　天气已经变暖，路边的树发出了嫩绿的芽，下过几场雨后，风中也带了湿润的气息。他从不畏寒，也许是因为狐狸天生的体质。所以看着路边的人依然穿着臃肿的棉衣斗篷，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入了季节。
　　刚刚过了酉时，这个时辰荒山野岭已经基本没什么行人，而那人看起来又不像附近村落的猎户，斗篷下面露出一截银白色的剑鞘，倒像是游侠。
　　他在这一带转了两天，还没有发现占嬴的踪迹，却意外的遇到了几只恶鬼猛煞，此人大概是到此夜猎的，只不过来晚了，那几只鬼煞因为坏了他的心情被他捏成粉末了。
　　玄素，哦不，他已经恢复本来的名姓，白素，白素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顺着之前的路继续往前。前面是一片深山野林，占嬴不可能在这种荒凉哀戚的地方逗留，可是他也想不出占嬴究竟会去往什么样的地方，也许会寻一片僻静，独自疗伤，也许会寻一片繁华，用鲜活吵闹的气氛掩饰不愿为人所知的落寞情伤。所以他还是打算走进去看一看。
　　如果找不到，那就继续往前，去往下一站热闹的城镇。
　　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一直都在。白素不想理会，心里却烦躁的不行。如果不是先前收拾那几只鬼煞不小心受了点伤，不愿再耗费灵力，一定先转过身去捅那人一剑，让他滚得远远的。
　　他还不能有意外，身上的药还在，还没有送到该送的人那里，他还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一直行至林子深处，月上梢头，身后的脚步声仍持之以恒的吊着，也不知是顺路，还是察觉到了他已经极力掩饰的气息，要对他下手。
　　几丈之外是一棵合抱粗的老树，白素快走几步，穿过了老树，脱离了那人的视线之后，身形一闪，化出真身窜进了旁边半人高的枯草丛里，顺着草丛悄无声息的绕了回去。
　　这个季节枯草未朽，新草刚生，若不是光线昏暗，白素真担心自己一身白毛无所遁形，一眼就能被捕捉到。
　　还好，那人走了过来，没有停顿，裤子擦着他嘴边的毛，缓慢而笔直的走了过去。
　　看来真的只是恰巧路过。
　　白素无声的舒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剑啸自前方几步之外响起。
　　原来真的是夜猎者。
　　目标也并非是他，而是前方他刚刚借以掩藏身形的老树。
　　那是棵成了精的树妖，他刚刚一直心不在焉，竟然没有留心，就在他转身之后，那棵老树突然枝桠暴涨，刺出了像针芒一般的枝条。
　　看方向应该就是自己刚刚站过的地方，夜猎者手持银剑，剑风虎虎，扬手间，雪白的剑光照亮了身前一片天地，唰唰唰几剑急挥，斩落了一地断枝。
　　枝条被斩断后，掉在地上仍不断的抽动着，发出痛苦的惨叫。
　　白素有点恍惚。
　　他也是妖，曾经潜心修炼数百年方位列仙班，改头换面获得了人人向往而又敬仰的仙籍，也是从那时起才有机会在堪称天界二毒的墨阑仙君面前露脸，从此深陷不能自拔。后来墨阑血海应劫，转世为昆仑道者，他也跟着一起下界，重新做回了一只妖。但这几百年来，他也算安分守己，不曾想过重登仙位，只为了能够在墨阑面前有底气活的坦荡。
　　除去为了复活明胭妄图逆天改命，他从没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之事，所以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了提升修为，不择手段夺取生灵性命的恶妖。明明有更纯净的天地日月精华可吸收转化，为什么非要残害其他生灵，助长恶息，自甘堕入下三道？
　　这大概也是他始终看不上苍吾的原因之一。好好的神不做，偏偏堕天入魔，与血海罪恶妖孽为伍，也不是为伍，确切的说是充当了领袖。可总归还是人人不耻的魔。
　　一个魔还肖想着染指已经转生为人，修仙问道的墨阑，实在可恨以及令人发指！
　　若非如此，玄机子当年又怎么会因为这一层身份的天堑隔阂，受尽百般磋磨苦痛，最后选择以噬魂钉加身结束那一世的纠缠。
　　所以，这一世他明智的选择了为人，虽然是伪装的半个人。不过好像也没有预期的光明成效，占嬴还是绕过他这个陪伴了十几年的大活人对同样是人的道士陆瑶动了情。
　　不过没关系，陆瑶已经死了，也再没有做人的机会了，只要占嬴服下忘忧，他这半个大活人就还有希望。
　　就在他这么一个出神的功夫，草丛忽然向着四面倒伏，枯草急速的摆动割得他鼻子都生疼了，差点没忍住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白素瞪大眼，看着十几根尖刺一样的枝条朝着自己的面门戳来，因为思绪还没及时收回，仍有些呆怔，忘了反应。
　　是应该转身逃跑，还是直接窜起来一爪子将那几根干枯的枝条拍碎？
　　被人挑衅到了眼尖尖上，转身逃跑不是他白素的作风，可要是蹿出去大显身手，势必会败露行迹被夜猎者发现，说不定倒霉一并与那树妖做了黄泉路上的伴儿。
　　还在犹豫着到底怎么应对，一道剑光横扫而至，唰的一声就将那几根枝条拦腰切断。其中一根从半空掉落，正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疼，非常疼，疼的他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愤怒，非常愤怒，他就是路过走自己的路，谁都没招没惹，就被这不开眼的树妖盯上，还砸了鼻子。以前在云梦观，到了夏天，玄机子总会抱着他翻来覆去的撸，忧心的叨叨着褪了毛会不会影响了他英俊的形象。现在鼻子被砸了，还很痛，他十分怀疑这一下会不会直接把他砸成塌鼻梁，彻底与英俊绝缘。
　　白素蹦了起来，迅若闪电，指甲弹开，嗖嗖嗖，狠狠划出几道银光，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一套潇洒的连环九阴白骨爪就呼在了树妖的脸皮上。
　　惨白的树茬纷落了一地，白素在树妖凄厉的惨叫声中轻盈优雅的旋身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很可能被砸扁的鼻子。
　　鼻子依然很痛，也觉不出究竟塌没塌。
　　他瞪着狰狞扭曲的老树干，试图找出鼻子的所在，以牙还牙一击即中也给树妖感同身受的一下。
　　树妖被接连斩断数只手脚，又被挠了脸，彻底陷入了愤怒的疯狂，狂风大作里，树身暴涨，探出无数带刺的枝条鞭子一般朝他和他身后的夜猎者甩来。
　　白素并不担心自己，刚刚会受伤纯属意外，以他的功力要挠死这只半吊子树妖简直易如反掌，正要腾身而起，耍一通狠的，叫树妖彻底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尾巴突然一紧，接着四蹄离地，头下脚上的悬空而起。
　　尾巴根传来的剧烈的拉扯感叫他恼火以及羞愤异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夜猎者用手拎住了他的尾巴。虽然不知道夜猎者居心何在，但这个姿势确实令他处在了十分不利的形势，爪子徒劳的在空气中抓挠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的把自己像翻麻花一样翻过来，咬那只手一口。甚至只能眼睛瞪着一截蹦来蹦去的下半身，像只破烂风灯被拎甩着晃过来晃过去，晃得屎都快从嘴里倒灌而出了。
　　眼前是蓝黑色飞扬的斗篷和衣角，耳边是呼啸来去的剑鸣声，和木头断裂树妖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头昏脑涨里，惨叫声渐渐低去，树妖应该已经伏诛，白素也终于想到了脱身之法。
　　嗷的一嗓子怒吼，化出人形，垂落的手掌触及地面，用力一撑，整个身体向上翻起，一掌击中夜猎者的肋下。
　　“砰——”人体砸地声非常之沉厚。也不知穿了几层棉衣，缓去了几层屁股着地的力道。
　　白素有些遗憾，再接再厉的奋勇跃起，扬手，屈膝，以全身的重量砸向倒地不起的夜猎者。
　　敢拉老子的尾巴，老子叫你全身开花！
　　夜猎者倒地的时候，手中还抓着剑，竖指上方，白素这一落势必身体先串在剑上，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白素迅速改变身形，可还没等这个念头落地，夜猎者忽然手腕偏转，将剑扔了出去，躺在地上张着已经空了的双手，上半身向上一抬，一把就拽住了他的两只手。
　　已经偏离的身体噔时又被扯了回去，正中砸在了夜猎者的身上。
　　夜猎者再次倒地，头上的斗篷帽子滑落，露出一张有些憔悴的发白的脸。时常因不满而蹙起的眉此时平静而柔和，略带鄙夷的圆溜溜的眼，也只剩了一抹淡淡的颜色，看不出情绪，唇微微抿着，在他落下，即将脸脸相撞的瞬间，那唇轻轻打开，低不可闻道：“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对于偶遇的陌生人来讲，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可白素听懂了，因为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他认出了这个拽着自己一块倒下的人。
　　正是不知多久之前被自己一剑穿了肚子，差点魂归九泉的昆仑小道士，白鹭。
　　白鹭！
　　那晚颜清将白鹭带走之后，白素并没有刻意打听过白鹭的死活，应该也是死不了的，毕竟不是一剑穿心，毕竟还有一直都很能干的昆仑掌教和长老在，不会轻易的叫自己的弟子丧命。
　　果然，白鹭没被他一剑捅死。
　　不过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冬天已经过去了，却还捂得跟只粽子似得，脸上没有一点鲜活的血色。就这样破烂的身体，居然还敢一个人出来夜猎，真是昆仑的标榜，道中的侠士！
　　不对，白鹭不是为夜猎，而是尾随他而来，伺机寻仇！
　　不然怎么会一照面就放出这句“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说实话，他并没想过真的杀他，那次会拔剑也是因为一时气急，怒极，没有任何想法的就捅了出去。
　　白鹭伤了占嬴，还差点杀了占嬴，即使他真的一剑杀了白鹭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但就现在，他已经没了那份冲动和愤恨。
　　但是白鹭问他，是不是还想再杀他一次。白素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是不是该响应号召果真痛快的给他一刀。
　　毕竟，他刚刚拉了他的尾巴！
　　拉了他的尾巴！
　　白素手里没有剑，立时张开嘴，呲出尖牙，在即将相撞之前飞快的偏头照准白鹭的脖子咬去。
　　这一口下去，虽然没有一剑穿心来的效果好，但也能死的嘎嘣脆。
　　可牙刚刚触到微凉的薄薄的肌肤，白鹭猛地一个翻身，按着他的双手将他反压在了地上。
　　一个凡人，尽管是有点道行的凡人，想要靠这点力道钳制他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白素迅速凝聚体内的灵力。磅礴的灵力窜过丹田，窜过心脉，蹿向周身各处，只需一发力就能将白鹭震出天外，摔得支离破碎。
　　白鹭忽然松开了一只手，翻手间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圈，啪的一下扣在了白素的手腕上。
　　嘎嘣！即将迸发的灵力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零落了一地。
　　白素瞪着眼儿，气儿都喘不匀了。
　　白鹭看似有些得意的勾了勾唇角，俯低，靠的极近的直视着他的怒火中烧的双眼，“师尊给的这条束幽，果然很好用。”
　　白素觉得今天可能要栽了。但他还没有找到占嬴，不甘心就这么栽了，怒气咻咻的瞪着白鹭，“你这是要报一剑之仇吗？你真以为这条破手环奈何得了我？”
　　白鹭偏头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始乱终弃，而你，是在我父亲之后，第二个让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人，一剑之仇？也许。但现在我要讨回的是被你扔到烂泥里践踏的心。”
　　白素莫名其妙的大喊，“我什么时候——”
　　然而话还没喊完就被衣服扯裂的声音拦腰打断了。
　　夜有点凉，尽管已经入了春，被这么外衣里衣一通撕扯，坦白于天地间，也叫人不适的打个哆嗦，尤其撕了他衣服的人眼神非常不善，明明少穿一件棉衣都能冻的结霜，此时圆溜溜的眼睛里却像是点了两把火，跟要纵火行凶的活体灯笼似得，白素浑身一绷，奈何身体动弹不得，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还来不及放狠话，白鹭猛地俯下身来，毫无血色的微凉的唇便将他满腹的暴躁和愤怒堵了回去。
　　为占嬴精心保留了几百年的清白没了！
　　哦，不，是又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伙伴问了，为啥陆瑶大大转生成魔而不是本相为神，细心的为大家解答一下，因为陆瑶是作为容器吸纳了占嬴身上的全部魔息而死，而且在前世入魔也因对墨阑求而不得的执念，所以再次转生，那一根代表了陆瑶大大红鸾星命的红线，也化为执念，陆瑶大大自然而然就转生为魔啦！
隆重推出新文《天南弟北》！喜欢的收藏。
小短腿儿挨揍专业户和混混交警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