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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鳄鱼手记·Y轴·至柔&吞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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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吞。她是我第一个伸出手求援的人。如果我在大学时代有学到任何关於活著
的东西,是头朝向与自我破灭相反的,全要感谢她。
「吞吞,我现在可不可以到你家?我还是和水伶分开了,现在我觉得自己非常
危险,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深夜十一点,我发出求救的讯号。
「好啊,快来,我等你!」传来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
搭计程车赶去她家途中,有关现实的许多记忆,在我脑里手牵手绕过……我和
吞吞的关系,在一年多里由於许多重要时刻,她都陪著我度过,像麻绳一样愈编愈
粗。多少个彻夜长谈的夜晚,多少次身陷泥沼时,我只想到她那个温暖的房间,听
她说说笑话。多少个重要时刻刚好她就在我旁边……
烫伤自己,前往澎湖之前,正在狠狠地收拾行李,吞吞突然来按电铃。她像往
常一样,真诚聆听我诉说完我的感受,试著以高度的智慧将我导引到较开阔,希望
的方向,努力不让我感觉生命毫无转寰馀地。那时她来告诉我,她决定要休学,好
好把失眠的毛病治好。虽然她自己也处在麻烦的状态中,她仍然能凭著天生幽默、
明朗、具有特殊穿透力的个性,冲撞开我的绝望。
她送我到松山机场,叫我要活著回台北。走进剪票口,回过头看她,殷殷的担
忧还流露在她脸上,在我真实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她是唯一的亲人,站在那里,代
表著向我招手的现实彼岸。其他人,水伶、梦生、楚狂、至柔……都像幻影,他们
和我站同一边,吞吞站在另一边……
「吞吞,还是像个废人一样,这麽多年了,为什么我没有变得比较好?每次花
那麽大力气盖起来的生活建筑,一下之间就全垮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然後一切又要从零开始,这个世界真吃人、真可恶。」
「你太疲倦了,先躺下来睡一觉,明天醒来世界就会不一样了?」吞吞的房间
在楼下,她的家人都已入睡,她蹑手蹑脚地为我泡牛奶、切水果。
「你要再搬家吗?」她问我。
「嗯,明天就去找房子,最好明天就搬,再住在那里,我会疯掉,光一想到她
是不是可能会再打电话来、写信来或是来找我,就够我受的罗!你就是会难以控制
地在心中等等等,光是强迫性地开信箱、接电话,就可以把我的手弄断!」
「你再搬,乾脆我来利用你做房屋仲介入好人,每隔几个月你空下来的房子,
我再介绍给别人,抽取佣金好了。」
「那你何不连我也一起仲介,在广告上附加:每周日晚间有特定小姐陪睡?」
「那可不行,因为你不会避孕。」她笑著说,「你今晚最好把你现在这个家的电
话号码背熟,上次你自己要跟原来的房东讨押金,还打电话来问我你上一个家的电
话号码,才隔一个晚上耶!」
「你失眠好一点了吗?要不然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做『家庭手工』赚钱好了,什
麽削芦笋啊、剥橘子啊、补渔网啊……」
「对啊,还有绣荷包啊,」她接著说,「嗯,休学是对的,我现在作息很规律,
差不多十一点就上床睡觉,睡觉前做一下瑜咖,躺下来如果又感觉到寂寞之类比较
不好的感觉,我就一直念大悲咒,我妈妈教我的,慢慢地就会觉得心里很平静,很
想赶快进入梦里,做很奇怪很好玩的梦。我在师大分部那边学瑜伽,每周一、三、
五,学瑜枷真棒,我以後一定要一直练上去,练成瑜咖行者。」
「瑜伽跟佛教里的修行方法有什麽不同吗?」
「瑜伽很开放,它不反对性,性也是瑜伽的一个方法哦!那个反对性的宗教都
是後人造成的偏差,佛陀是不反对性的。多棒啊,拉子,我要跟A一起去练瑜伽,
以後可以成立一个传道中心,专门教人家怎麽达到性高潮,在真正的性高潮里可以
有宇宙感。」
[好啊,你一定会上电视的。那动物系怎麽办?J
「唉,也是满烦的,科学好玩是好玩,可是也满无聊的。你花那麽多时间读那
麽多枯燥无味的东西,我想起你以前说的像在『挑砖块』,有此事科简直就是吃木材
嘛,然後辛辛苦苦才得到一点有趣的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从生物的研究知道
人的灵魂……不过,因为我是保送生,我们系主任很疼我,前天我去办公室问复学
的事,跟系主任坦白说我失眠的状况,他长得好像菩萨,跟睛难过地看著我,害我
忍不住哭出来,他就像爸爸一样抱著我,拉子,我要赶快去勾引他,他一定很喜欢
我。」她兴冲冲地说。
「好啊,勾引系主任的事多棒啊!只要不要怀孕。」我也煞有介事地说著。
「这不担心,我知道十六种避孕的方法,我还教我我妈咧!」她得意地说,「拉
子,我们不要念书了,我们去做生意好不好?」她又开始顽皮地使怪招,「我爸买了
一台『胜家』缝纫机给我,我好喜欢缝东西哟,现在每天都坐在缝纫机前踩出稳定
的人格,我给自己缝了小皮包,还给家教学生缝一个铅笔盒……」
「天啊,连缝纫机都可以踩出稳定的人格?」我咋舌。
「你看,这件睡衣好不好看?拉子,我帮你做件性感睡衣好不好?」吞吞比了
一件穿在她身上的睡衣,白色丝绸做好,薄薄又显得相当质感,穿在她玲珑有致的
身体上,感觉很雅致高贵,吞吞在生活方面称之为艺术家,一点都不过誉。
「算了,像这样太露了,穿在我身上变成卖猪肉。」
「对了,我上个礼拜梦到一个梦,我和至柔坐在教室里,好像在上军训,你穿
著一件燕尾服,绿色的,到我们教室的个边,向我招手要我出来,燕尾服耶,我要
把那幅图书下来送给你。」
「你看,你的梦多了解我,还让我穿燕尾服!」我打趣著说。
「好不好啦,我缝纫或用手工做一些东西,然後你拿出去卖。不然,我们一起
开公司,做有创意的生意。喂,我不是告诉过你,算命的说我若是走『废物利用』
这条路会大发咄!最近报纸上在登,说有一家化妆品公司,巡回国际在招收忆些愿
意学习化妆的人才,我也有一股冲动好想去报名。唉,为什麽还得熬那么多年,才
可以自由去做一些好玩的事?」
「做一阵子生意也好,做太久会变成大使和垃圾。只要有你在,做什麽事我都
觉得很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诶,我也这麽觉得,我们俩在一起可以做很多事。」
凌晨一点多,两个人都觉得肚子好饿,她家刚好就在夜市里,我们并肩散步出
去觅食。大摇大摆走在收摊後萧条的夜市,像黄昏的双镖客。
「真怀念高中时代,那时候我们有『十三太保』,每天都会去做一些好玩的事,
生命一直都在动,那时候我好像是属於群众的。现在的生活,整个都被男人绑住,
只有爱情,好像没有办法再回到群众那边。都是至柔啦,都是她把我从那里面拉出
来的,从此以後就一直都有人会跑进来……」
「又不是有巢氏!吞吞,现在男人们怎么了?」
「『男人们』?」她拔高声音,斜看我一眼,「没有那么多啦,也不过三、四个,
但主要还是A啊。」
「其馀是不是都『备考』?」
「他们自己要来我有什么办法?罗智成那句诗啊——『我不知道有那麽多星星
偷偷喜欢我』。」她无奈、捉弄地说。
「我真骄傲我有你这麽个好妹子,你可以跟李棠华特技团比美,两手各旋转一
个男人,头上再顶一个。」
「我还可再抬起一条腿,转动另一个比较瘦的咧。」她作势要表演给我看。「唉,
还不是老问题。拉子,要是能把A的头脑,B的钱和房子、C的上半身加D的下半
身这些都凑在一起,我就不用在这里『挑水果』了。」
「慢慢来,会有一份统一的爱情产生的。现在实行『养鱼政策』也不错啊!『生
命是一种渐行渐深的觉醒,当它达到最深处时,便将我统合为一』,这是一个哲学家
说的。」我安慰她。
「我二十岁生日时一定要做一件特别的事——到醉月湖去游泳!」她说。
回到她的卧室,我又显得落寞。吞吞说要弹吉他唱歌给我听听。吞吞、吉他、
唱歌三种东西加起来,不知会勾起我多少美丽的回忆,令我无限唏嘘……
首先出现的仍是那幕至柔和吞吞在雨中卖唱的叠影,感叹是极深的,彷佛那个
影像就是「幸福」的定义……接著是吞吞他们乐团第一次登台表演时的情景,我跟
著兴奋,要去献花给她,晚间七点在校总区的「小福」前面,不是正式的舞台,热
情的学生包围著他们,吞吞把一件衣服横绑在腰间,紧身牛仔裤、背心、像个「孟
浪」的前卫女歌手,当她在上面一边弹key board边主唱,高吭的歌喉将英文歌曲
带到一个嘶哑的高潮,那一刻我是多么激动,我方才明了我跟吞吞两个人在深处是
如此像,或说我是多麽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若论喜欢她真的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喜
欢的一个人……
「吞吞,我好想水伶……」我变得感性。
「我也好想至柔……」她也跟著孩子气的哼唉起来。
「吞吞,弹那首……叫Cherry Come To嘛,给我听。」 「不可以弹这首,我会
受不了!以前我和至柔最喜欢的是一个乐团,叫he
Smith,里面五个都是男的,主唱和吉他手是一对恋人,吉他手是爸爸,主唱是妈妈,
他们可以笑著唱『我要打落你的牙齿』,有一首歌说『曼彻斯特要负责』,他们长在
曼彻斯特,所以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曼彻斯特要为造成他们而负责……还有一首歌
描写他走在沙滩上看到女孩子要勾搭他,他唱著『She is so rough, I am so deli-
cate』她如此粗糙而我如此细致……」她边哼给我听,表情陶醉在甜蜜之中。
「吞吞,怎么不再去找她!」我鼓起勇气追问这个禁忌的问题。
「不要再说了,叫我拿什麽脸去见她?拉子,你要知道,这两年我已经完完全
全变成一个女人了,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不纯洁了,不敢再面对她。就让那个最美
的回忆停在那里,到目前为止,大概只有那一次是最醇的,只有她让我不顾一切地
出去……」她声音逐渐微弱,我拍拍她。
「不过,拉子,我相信你会跳过你这个阶段的问题的,人本来就是两性的动物,
执著在一个性别一面才是扭曲,你可以把你的阴阳两性都发展得很好的,那时候你
要爱上谁都可以很自在,只要以队克阴,以阴制阳就好。你太容易绝望了,换了一
个角度,一定会这样吗?你也要发展你的女性!」
「我也很想爱上男人啊!可是,有太多女人那麽美!」
「『牛啊,牵到北京还是牛』嗯,不过女人真的是又美又神秘,」她也啧啧起来。
两个人像老饕一样又开始说起女人如何如何美,彼此都忍住不笑,玩老把戏。
「吞吞,我肚子饿了。」我向她要赖。
「是啊,我真该去行光合作用来养你。」她戏谑地说。
「那我可以写一篇小说,叫〈我那行光合作用的妹妹>。」两人大爆笑。
那一夜,她让出她的床给我,自己睡地上。柔软的被子,极安全极安全的感觉。
这一次,我没向她显露痛苦的深度,我忍耐著内心残破不堪,意志散裂开,能量濒
临破产。有时,亲人间由於怀著太深的爱,感情沈重到简直不敢触及,那彼此界线
崩溃的点,情何以堪!
能在这里,如此侧睡著,一切已经很好很好了。明天我要起个大早,精神抖擞
地去找房子。
鳄鱼手记·Y轴·至柔&吞吞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