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恋歌》Elaine杨

4、受不了你，大叔！（下）

　　香城，是一座从未有过四季之分的热带岛屿，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皆不知秋、冬二字为何物。
　　譬如葛絮飞就只能对聂俊廷如此形容：秋是下了点小雨，带着点凉意，像台风走后的豁然开朗；冬则是任何一个人走在路上都必然会裹得像只熊的季节。于是聂俊廷问她，裹得像只熊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她愣了，以这家伙为代表的本地人群，连羽绒服都没见过，哪里体会得了“冻”的感觉？
　　而此刻，她无比怀念穗州冬天最冷的十二月，因为寒冷比起闷热，显然是更能让人振作精神、保持清醒头脑的良药。
　　香城最大的电视台——FLC电视大楼下，她和聂俊廷正站在排成长龙的队伍里，等待工作人员叫他们的名字。
　　今年的比赛规则和去年相比，有了极大变动，没有初赛、复赛，一首歌的机会，仅仅一次发挥，便会由现场300位包括专业评委、媒体评委和大众听审在内的团队打分，迅速定下去留和最终排名。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煎熬。望着外面的街道，葛絮飞注意着每一次阳光倾斜的角度，以及每个角度下，斑驳的树影分别被拉长或缩短了几米。
　　“强迫症，真受不了你。”
　　聂俊廷说得不假，她有着近乎变态的强迫症，越是气氛紧张时，症状越是明显。尤其听说这一次，金曜华也在后台听审，她心里更是小鹿乱撞。
　　“放松点，Sophia，记得楚羽蝶上次对你说过的话吗？别太讲究技巧，那样只会越来越紧张，投入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呐，快到我们了，记住，take it easy！”
　　鼓励完好友，聂俊廷先从侧门进入了演播厅。
　　葛絮飞站在外面，心急如焚。虽然只隔着一层丝绒门帘，但里面的人在说什么，聂俊廷在唱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感觉聂俊廷被装入了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黑匣子里，却猜不出匣子里藏着一个怎样的神秘世界。
　　五分钟，仿佛比五年还要漫长，聂俊廷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来，透入窗户的阳光很明亮，她看清了他死一般惨白的脸。
　　“怎么了，Jenkins？发挥得不好？”
　　“彻底完蛋，”他耷拉着头，像只蔫掉的丝瓜。“唱到副歌，演播厅里面灯光突然变亮，一看见现场观众的眼睛全盯着我，胃里就抽筋，结果高音一下给唱破了……”
　　“不是吧？刚才明明是你叫我别紧张，现在倒变成你自己怯场？”
　　正想安慰好友，葛絮飞猛然听到演播厅门口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连忙整了整头发，把衣角裙角尽皆拉扯了一遍，迈着小碎步，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那让人为之胆寒的“异度空间”。
　　专业评委席设置在演播厅右侧，葛絮飞认得其中两位评委——香城著名词人文迪和一线综艺节目主持人沈芷心。她规规矩矩向评委行了礼，拿起话筒准备报出参赛歌名，不料文迪抬手示意让她等待，说还有一位评委有事离开几分钟，让她稍候片刻。
　　“抱歉，让选手和诸位评委久等了，现在比赛继续。咦，这位参赛选手好像有点面熟，是……去年来过的？”
　　“是的，我叫葛絮飞，来自穗州，目前是香城大学声乐系的大二学生。”
　　和归来的第三位评委目光一经交叠，葛絮飞心脏有些发颤，但这位或许在她意料之外出现的评委，亦应在意料之中。
　　楚羽蝶，这位刚以新歌《蝶影》击败金曜华歌曲《恋上日月星辰》获得香城最佳金曲奖的当红女歌星，似乎并未因两人歌迷斗殴而影响到状态。比起去年齐肩的秀发，今年她发已及腰，脑后一缕青丝挽着近年流行的玉兰花高髻，胸前垂落几个自然卷儿，衬着Lanvin的朱红色丝光晚礼服和同款白色真皮手提包，高贵而优雅。
　　还是那个温柔的微笑，还是那双犹如随时都闪动着泪光的明眸，还是那一举手一投足的万种风情……若不是因为去年亮红灯的事，葛絮飞不得不承认，她非常想变成楚羽蝶这种韵味十足的女人。
　　“葛絮飞小姐？哦，我记得你，不知道这次，你在演唱之前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呢？”楚羽蝶右手支腮，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微□□光下闪出淡紫色。
　　“小蝶姐，这次恐怕会让您有点失望，因为我带来的，只有我的演唱而已。”葛絮飞定下心神，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从容不迫。“在我演唱之前，我的一位同学没能完美发挥，我只想带着他对我的寄望，认真唱完这首歌，如此才能对得起他，更对得起歌曲的原唱。”
　　音乐响起，灯光由亮变暗，三百多位观众细细聆听。葛絮飞闭上双眼，不同于以往的演绎，以浅吟低唱的方式进入了《我以为》的主歌——
　　“我以为，你在远方呼唤我，
　　原来是风的回声太多
　　一个人在悬崖站着，脸上泪水淌着
　　心，是破碎的

　　我以为，你在天边思念我
　　原来是陌生人唱情歌
　　孤单单在雨里走着，在记忆中活着
　　爱，是伤痛的

　　我以为风会听懂心语陪我寂寞
　　我以为雨能解我灵魂中的涩
　　我以为，我会幸福的
　　却无法将旧梦挣脱

　　啦……爱曾来过
　　怎么浓烈又怎么残酷，如今都疯了
　　我以为冰雪能冻结残余的星火
　　却抹不去往事的深刻

　　啦……爱都爱过
　　何必回想，何必苦苦把你牵挂着？
　　我以为梦醒之后，能把一切都忘了
　　却发现曾经只是个过客……”
　　间奏中，她听见了潮水般的掌声，然而她仍不敢细看观众的表情。不论主歌部分的中低音，还是副歌部分激情澎湃的高音，她始终闭着双眼把每一句唱完，完结后才敢睁眼望向远方。
　　她清晰记得，这是金曜华在她念初二时出过的那张同名专辑主打歌，由他亲自作曲，词作者和她同样来自内地，只是惊鸿一瞥，便消失踪影，让人连名字都已忘记，但这首作品至今仍被歌迷奉为经典。很多时候，她都在猜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金曜华用一架三角大钢琴，创作出了如此又冷又明亮却仍道不尽爱恨沧桑的凄美曲调？
　　曜华，那可是你的初恋故事？都说初恋是只能用来回忆的，而回忆就像泡在糖霜里的青柠檬，喜欢它的清甜可口，却更爱那一缕转瞬即逝但强烈刺激过味蕾的酸涩……
　　曜华，我是一张没有谈过恋爱的白纸，你或许会认为，这样的我无法体会刻骨铭心的感觉。但是，每当听着你用冷冽而透出金属质感的声音演绎《我以为》，听到最后一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泪雨潸潸……
　　歌曲结束了，葛絮飞的思绪才随着灯光的变幻回到了现实。她猛然看见，楚羽蝶左边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成功了吗？专业评委三盏绿灯齐亮，媒体和大众听审团的每个人，都为她齐声鼓掌。她仿佛看见眼前脚下那条白色的光带正在迅速延长，朝着前面，朝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延伸，变得越来越宽，直到覆盖了视野所能捕捉到的全部地方。
　　颁奖现场，她从楚羽蝶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冠军奖杯，所有的闪光灯，流星般落在身上，让她有些魂不守舍。
　　就这样，她成了香城歌坛的明日之星？
　　该如何应对记者纷繁的问题？照实说，还是编一堆敷衍之词？
　　接下来的路，要用何种方式走下去？会签约唱片公司，出EP，出专辑吗？
　　远在穗州的父母，应该首先得知她的喜讯么？还有聂俊廷，他会为她祝贺，还是为自己的落败感到可惜呢？
　　有生以来，她的脑子里都没装过那么多的问号，灼得她已经想哭的灯光，还有嘈杂的人声，令她有种懵到近乎崩溃的怪异感觉。
　　不对，说好的曜华呢？好不容易脱离众人的“魔爪”，她抱着奖杯钻到后台，连偶像的半个人影也没见着。问现场的工作人员，说是金曜华已经离开，对前几名选手的评价，答案是“没有”。
　　果然，天王巨星级的大腕，光临这种新秀歌唱比赛，仅是为了玩票，给比赛拉些人气吗？她黯然失色。
　　“絮飞，参加这个比赛获得冠军，就代表着你已经正式出道。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怎样做一个艺人，将来不管面对任何人，以及任何突发情况，你都要时刻表现出身为艺人应有的态度。所以，首先把你的偶像忘了吧。”
　　这是当天离开电视台前，楚羽蝶为她送行之际，留下的“入行箴言”，只是她听着，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