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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01
      “完蛋了。”
      脚后跟踩住那支口红的一瞬间,郑映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体育课自由活动,此时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弯腰把“受害者”捡起来,仿金属的灰黑色外壳从腰间瘪了下去,两段微微翘起。扯开盖子,有红色的膏状物满出来,血液一样鲜艳,非常刺眼。
      其实他是看着这只口红从桌上滚下来在地上滚动的,但为什么会踩了上去呢?
      因为脚程太快,他来不及收住?
      这么说也说不太通,如果有心控制,他是能避开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踩了。
      这口红好像不便宜。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它的确不便宜。看完官网的价格,他默默放下手机,这个可是他一个星期的餐费啊。
      不,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这支口红的主人。也就是这张桌子的主人,是八月底转学过来的男生。
      这已经是郑映第二次弄坏他的东西了。
      02
      刚进入高三,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郑映也不例外。为了能让他考个好学校,老妈特意从镇子上赶来了市里,租了一个房子陪读。
      这样一来,妈妈要费心思照顾他,家里的担子全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
      而学习的压力也加倍压在了郑映肩上。
      薛松迎就是在这时候转学过来的。
      班主任正式向班里介绍的前一天,就有女生带进来了爆炸性的小道消息。
      听说是个帅哥,小时候还拍过广告,演过电视剧。见几个女生亢奋不已,男生们对此自然不屑一顾。
      次日,郑映从教师办公室回来。也许是压力,他最近没睡好,竟然在课上睡着了。班主任把他喊去询问了一番,说了些宽慰的话。
      郑映只默默听着,他不喜欢讲话,因为他很容易口吃。
      郑映没精打采的,埋头走着,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你好,能帮我拿一下吗?”
      话音刚落,一个玻璃水瓶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郑映下意识就去接,一边应了句好。然而“好”这个词还没真正讲出来,他抬头时,一张红润的嘴唇先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一下,滑溜溜的瓶子从他手心坠落,直直坠在大理石地砖上,裂成了好几块。
      他惊慌失措,连说了几声对不起。男生怀里抱了几袋东西,似乎并不在意,说了声没关系。
      郑映坚持自己来打扫碎片,让男生先走。再抬头时,男生留给他的只有背影,有一只脚的鞋带拖在地上,随着动作一摇一摆。
      那果然是个男生啊。郑映心想。
      九月上旬,夏天还没有带走它的余温。教学楼外头还能听见晚熟的蝉吱吱呀呀求偶的声音。
      就是这样闷热的下午,薛松迎被带进了教室。郑映撑起脑袋,抬起眼时,认出了那张白皙清俊的脸。
      薛松迎的嘴唇总是红的。
      因为他长得白,所以格外显眼。
      现在真相出来了。郑映看着手心里可怜巴巴的残骸,忍不住把那些挤压出来的膏体揩走,压在指腹里捻开,膏脂混合着汗水,晕开了一滩艳丽的红。
      原来他有涂口红。
      指腹传来隐隐的热意,那念头令郑映不自在起来。
      03
      薛松迎有那种爱好吗?作为男人,却喜欢女人的东西。
      说不上歧视不歧视的,郑映有点无法接受男生这么做。尤其薛松迎个子很高,看起来更不像那种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踩扁了人家的口红,这是事实。既然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还是要赔的。
      他和薛松迎上一次有交流,还是他还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杯。即使薛松迎一个劲说不用,他还是执意买了。
      薛松迎拗不过他,只好笑着接受,说了句谢谢。
      这个人真奇怪。现在想想,郑映越发觉得薛松迎不正常,这个人好像真的有点女性化,只是平常不显得。
      水杯还好讲,这次的口红怎么办呢?他只能偷偷还给他,不能叫他发现。否则太尴尬了。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需要攒一笔钱,买一支全新的口红。
      教室里突然有人走了进来,郑映一激灵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裤兜里。好险,进来的人正是薛松迎。
      他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见郑映在他桌子旁边,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高兴地问:“这么巧,我刚好想找你。”
      郑映一下紧张起来。
      得知了口红的存在,他甚至不太想去看薛松迎的脸。
      “什、什么、什么事?”
      “你理综成绩很好吧?”薛松迎爽朗地笑着,“我妈让我在学校里找找同学,帮我辅导一下练习题。当然!是有偿的,价格可以你来定。你觉得怎么样?”
      也许是午后照进来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也许是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太扰乱人的思绪。
      鬼使神差的,明知道不该,可从那张嘴讲出来的话,郑映竟无法拒绝。
      04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最终他还是做了所谓的“补习老师”,却没能把口红的事说出口,郑映觉得自己还挺不厚道的。
      内心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仅有他自己的份,还有薛松迎的份。帮别人补习的事,他也不敢告诉妈妈,而且他觉得薛松迎虽然看着很认真,但是效率很低。
      最致命的一点是,做辅导的时候,他和薛松迎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近到让他常常无法忽略那抹引人注目的红。
      如此种种,让他更是压力倍增。
      “你结巴是不是变严重了?”
      在他忍不住发呆的时候,薛松迎问他。这时候晚自习已经结束了,大部分学生都走了,只有他俩还留在教室里。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辩解道:“哪、哪哪有,没、没有、有的事。”
      薛松迎搁下笔,哈哈大笑起来。这么一笑,更显得他唇红齿白,郑映的注意力又被拉扯过去,很久才艰难地移开视线。
      他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受到了嘲笑,涨红了脸。他觉得难为情,还有点生气,不服气。薛松迎凭什么嘲笑他,他只是口吃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总比偷偷摸摸扮女人的人要好。
      可他觉得亏欠人家,而且嘴巴确实不好使,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知道吗?”薛松迎忽然贴近了他,“口吃可以治好的。”
      郑映没有马上搭话,敷衍地“嗯”了一声。薛松迎见他兴致低迷,又保证道:“是真的,你不信我?我可以帮你!”
      郑映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
      “一般口吃呢,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受了刺激才结巴的,你是哪种?”
      他执着地问,郑映只得回答:“后、后天的吧。”
      “你太紧张了,为什么你在我面前总是显得很紧张?”
      郑映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薛松迎看透了,恼火地说:“还学、学不学了!”
      “哎!就是这样!你把声音放出来,把后面那几个字再一个个说一遍!”
      郑映:“……”
      他恨不得拔腿就走,奈何薛松迎已经请了他五天的饭,他又在攒钱,也不能把饭吐出来还给人家。
      薛松迎看起来相当有耐性,没有放弃的意思,郑映不得不妥协了。
      “你看着,就是这一组动作,咧嘴,一……”薛松迎边说边做示范,露出一口咬得整齐的牙齿。他扬扬下巴,示意郑映跟上,郑映只好硬着头皮,按薛松迎说的方式做。
      “然后再这样,乌——”
      说完薛松迎就嘟起嘴,上下唇瓣的纹路皱起。郑映脑子一嗡,无法避免地想起包里那支干瘪的唇膏来。
      他的口红明明丢了,却从来不找。唇色也没有淡下来过,难道是有很多?丢了一支也没发现。
      而且再怎么喜欢口红,有必要每天都涂吗?
      这太奇怪了,总是想这件事的他本身也太奇怪了。郑映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说今天到此为止,他要先回去了。
      薛松迎喊了他几声,没能喊住他。他仓皇走出教室,忍不住回头望时,发现薛松迎一手撑着脑袋,还在看着他,嘴角挂笑。
      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05
      不知道薛松迎哪里来的热情,连续一个星期,那种奇怪的口吃矫正教学竟然也维持了下来。
      而薛迎松对自己的学习还是老样子,他好像很会应付人,每回跟他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能把话说得很圆。
      是听说他小时候好像是小童星来着。
      于是郑映也能够理解了。太早经历那种灯红酒绿圈子的人,心态难免有点猎奇,也就难免有点小爱好。
      除此之外,郑映心里还有更多猜测,只是不太礼貌。反正,总的来说,他对薛松迎产生了一点好奇。
      薛松迎为什么没有继续走那条路?
      最近他们的相处慢慢变得自然,说话的时候的确是没那么紧张了。所以接下来的话,他比较问得出口。
      “等你考、考了大学之后,想学什、什么专业?”
      薛松迎玩笔的手停了停,翻了一页书,满不在乎地说:“再说吧。”
      “你、你没有想、想做的事?”
      薛松迎笑了笑,看向他:“难道你有?”
      郑映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薛松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把笔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挺好的嘛,”薛松迎又抬眼迎向他,“在这之前,是不是先得把结巴治好啊?都说了,不要着急讲话,说之前可以先想好了,再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讲……”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凑近,想指引他似的,郑映往后一躲。
      薛松迎笑他:“你怎么像个女孩子?”
      “你才——”
      你才像女孩子!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郑映及时忍住了,那种别扭的感觉再次在他心里荡漾开来。
      知道是一回事,戳穿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来没看到过薛松迎在其他人面前涂口红的样子,肯定也不想被人看到吧。
      07
      蹉跎着,九月飞快地过去了。
      过了国庆,班主任重新调了座位,郑映和薛松迎坐了邻座,只隔着一条走道。
      学校里的八月桂开了花,浓郁的香气飘散在各个角落。林荫道上有了青绿参半的梧桐落叶,郑映的前桌颇有雅兴,捡了几片好看的回来做书签。
      她问了一圈人有没有红色的油性笔,问到郑映这里时,他当然回答没有。
      她也不急,在书包里左掏右掏,三根手指夹出一支唇釉来,拧开盖子,开始沿着树叶的脉络写英语签名。
      郑映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看见她收回唇釉,就想起了薛松迎,然后转头看向他。
      薛松迎几乎是马上回应了他的视线,笑着问:“怎么了?”
      他的目光和问题都这么直白,反而让郑映心虚,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薛松迎接着说:“这周日下午的半天假,去我家一起写试卷?”
      他语速不快,但郑映没注意听,点头同意。倒是郑映的同桌觉得奇怪,撞了撞他胳膊,小声问:“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还好吧。”郑映也小声回答。
      他瞥了一眼旁边,薛松迎本来垂着眼睫,立刻又对上他的视线。
      怎么回事!
      他还没问出口,薛松迎倒是先问了:“总看我干嘛?”
      郑映闹了个红脸,犟嘴说他没有。
      真无语。他心想,这样就显得他好像老是在找机会偷看薛松迎一样。
      他才没有。
      08
      到了周日,郑映应邀去了薛松迎家。因为是小学时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有耐心和他交流的人不多,所以他的朋友不多。
      去同学家里,对于他来说是件新鲜事。
      薛家在高档小区里,他们在花园里绕来绕去,每栋房子都长得差不多。
      薛松迎带他进门,两只小松狮就围了上来,甩着尾巴打转。郑映打量这个家里的陈设,看见了一些奖杯,还有一些老剧照。
      郑映的眼睛忙个不停,直到薛松迎打开房间门,喊他进去。
      卧房风格就简约得多了,墙上贴了球星的照片,一张电脑桌,上面摆了一些模型。
      很典型的男孩风格,和郑映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是你、你住的房间?”他问。
      “当然了。”薛松迎好笑地说,“我又没有兄弟姐妹。”
      直到看见床头柜上摆的小男孩写真,的确是薛松迎稚嫩一点的模样,郑映才完全确信。
      枯燥的复习时间结束,郑映的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他似乎一直在下决心,却迟迟没有落定。
      “你为什么,后、后来没接着拍戏了?”
      薛松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答道:“不合适呗。”
      见郑映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又觉得好笑:“做这行太需要能耐啦,我不行,就不想继续做了。”
      说完暗自叹口气:“可惜别的也不行,退了圈之后,读书读不进去,挺丢人的。”
      “只、只要好好学,没什么、没什么不行的!”郑映大声说,“而且你是还、还没找到想做的事,一辈子还有那、那么长呢!有人要几十年才能找到!不要随便说不行!”
      薛松迎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又笑起来:“我认识你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么长段的话。好好说完,你也没那么结巴嘛。”
      郑映回想一下,也发现了,又惊又喜。然而他再想说话,又开始结结巴巴,没有刚才的感觉了。
      “别着急,别着急。”薛松迎笑眯眯看着他,“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想说了,你总是那么急干什么?”
      他说的是他转学来的时候,两人在走廊上碰见的那次。
      提到那件事,郑映瞄了眼薛松迎的嘴唇。每一天,那种红润的感觉,似乎都没怎么变过。
      “我还、还想问,”郑映说,“你明、明明知道我是结巴,为什么还、还要让我教你?”
      他也不是班上最顶尖的学生,也没有多会教人,薛松迎做的是亏本生意。
      薛松迎却不回答,作势去拿郑映的背包:“把你笔记借我看一下。”
      郑映慢慢吃透了他的脾气——不想回答的话题,他就一概避开。便由着他转移话题,把书包递给了他。
      只是递到一半,拉链都被薛松迎拉开了,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猛地把肩带往自己身边一拉。
      这一拉不得了,几样东西直接飞了出来,其中一个圆滚滚的物体砸在了地上,弹了两下,叽里咕噜地滚回到了薛松迎的手边。
      09
      这是一支口红。
      薛松迎可以确信。但这个东西从郑映的包里飞出来,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薛松迎张了张嘴,斟酌了一下词汇:“你……”
      郑映的脸焖成了酱红色,立刻解释道:“那是、那是我打、打算还、还给你的!之前我不、不小心……踩扁了你的。”
      薛松迎:“还给……我?”
      他低下头,揭开口红的盖子,拧了小半截出来,看着那鲜艳的颜色,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噗嗤一声,嗓子眼里酝酿出了陈酒一般醇厚的笑。郑映不明所以,只觉得心里在打鼓,他总是摸不清楚薛松迎在想什么。
      “郑映,你知道吗,我从小就面对镜头,所以我对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
      郑映咽了口唾沫,这一点他多少察觉到了。
      “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让你辅导我?”薛松迎伸出拇指,在口红的尖端抹了一下,粘下来一块长椭圆形的印记。
      “因为我想知道,从我转学来开始,你为什么总是看我。”
      “因……因为……”事情发展到这儿地步,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郑映艰难地开口说,“因为我觉得、觉得你很奇怪。男生涂、涂口红……就是很奇怪。”
      “是吗?”
      薛松迎抬起手,一边凝视着郑映,一边将口脂涂在自己的嘴唇上。他的唇形本来就好看,叠加上口红的颜色,更加显得艳丽炫目,像要飞出来一般。
      郑映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反而觉得,总是盯着别人看的人更奇怪。而且,如果我喜欢涂口红,你就要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郑映摇摇头:“不是这样……”
      “我的血液循环很好,所以从小就有气色,才被选中去拍广告。”
      薛松迎的思维太跳跃了,郑映一时跟不上,有点傻眼。
      “你为什么会以为那支口红是我的?”
      郑映:“因为是从你的桌子上掉下来……”
      说到这里,他话音戛然而止。
      事实上,他并没有看到口红从谁的桌子上掉了下来,而是看见它落在了地上,正好落在薛松迎的凳子旁边。
      “你为什么会以为那只口红是我的?”
      10
      水龙头的声音哗哗作响,回荡在整个盥洗室里。
      郑映努力地扑水搓着脸皮,冰凉的水珠在他脸上绽开,暂时扑冷了他沸腾的思绪。
      事情乱了,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只剩下了薛松迎问的那两句话。
      “你为什么会以为那只口红是我的?”
      “还是说,你希望那是我的?”
      整个下颌处被他搓得有点发烫,郑映放下手,看见拇指指纹里,还残留着些许痕迹。
      是一圈一圈,被印刻进去的绯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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