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浩荡》春鱼

6、祭仙

　　糖糕失窃真凶被抓住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村子，村里的人都赞成竹修的决定，接纳了这个受了结印的小老鼠。小老鼠也认真地赎罪，去一个个的还人情。

　　只是，小老鼠每次见到一身凶气的龙长歌，都绕道而行，不敢靠近。竹苍明叹气这小丫头接受的教诲是“人妖不能共存”。只是这般狭隘的观念加诸在倔强如牛的龙长歌身上，怕是很难改变。竹苍明私下嘱咐小老鼠多留心，离龙长歌远一些。

　　接下来，小老鼠更是躲得不见影子。竹修见小丫头心心念念那个老鼠妖精，干脆把肥鼠叫到跟前，给它再加了一层结界。这样，龙长歌彻底看不到那只老鼠了。龙长歌没再见小老鼠，生的气也散了些。

　　龙长歌也不是对小老鼠恨之入骨，只是对仙师这番惩罚不满而已。这些天龙长歌一直纠结仙师对妖孽的手下留情，师父的教导是妖孽要么降服收押，要么格杀勿论，像仙师这样给了结印就放妖怪的事情，她不能理解。

　　还有之前仙师说辟谷的事情，也和师父教的有些出入。龙长歌左想右想想不通，跑去跟仙师说话。此时，竹修正坐在堂上轻声念书，竹苍明坐在一旁伴读。

　　龙长歌原本气势汹汹地走进门，结果每靠近一步，气势就弱几分。等走到仙师面前，龙长歌胆怯，不敢开口。嘴里想要质问的问题也是滚了几个圈，最终坐到竹苍明旁边，听仙师念书讲故事。

　　故事都不长，都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盘古开天辟地、章山烛阴龙神、蚩尤死后化作枫林之类的故事，龙长歌有的没听过，听得仔细。

　　待故事讲完，竹修说：“万物皆有灵，因灵而生，因灵得法，因灵而强。灵过强难控才会成为妖邪，人也难免。小丫头，过于执着于差异就无法寻求共生。”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摸了摸龙长歌的头。

　　“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只老鼠也在好好的改过自新不是？”竹修温柔地说，“龙丫头也别憋着气，想说想问的，都讲出来。”

　　龙长歌咬着嘴唇，顿了半天才问出：“那师父教错了吗？”

　　竹修摇头，说：“此事不关对错。许家能有如此辉煌，说明治门有方、教理有义，对错在此不重要。你不要左右为难，心底憋气。再者，入乡随俗，村里对洗心革面之人一向给予机会。小丫头要不也给个机会，观察观察？”

　　龙长歌听完后，低着头，轻轻点了几下。仙师真的很温柔，大概像父亲的那种感觉。竹苍明揉了揉龙长歌的头发，惹得小丫头反手回击。两人就这么打闹起来。竹修坐在对面笑看这两孩子打架。

　　年关近在眼前，龙长歌换上了自己的“新”衣服。隔壁的三奶奶给她的旧衣服里垫了一层棉花，还把衣服外面的破损全都修补好。而且三奶奶还把绣图花样翻了新，加了些针线在上面，许家的家纹也变得熠熠生辉。龙长歌感觉自己焕然一新，乐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后，龙长歌帮三奶奶做了半天的功夫，下午就高兴地穿着暖和的衣服去玩了。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八，正是打糍粑的好时候。村里最大的石臼围了不少男人，竹苍明也在其中。龙长歌跟春儿在他身后，看热闹。只见两个精壮的男人一人拿一个石锤，竹苍明和苏敏把村里刚刚蒸熟的一笼屉大糯米团倒进石臼中。接下来，石锤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圆，伴随着汉子们的吼声，旁边的妇女跳着祭祀祈祷的舞蹈。热腾腾的白气和糯米的香味被锤子砸出来，弥漫在人群之中。

　　正在做的糍粑要拿去祭祀水君，谁都不敢怠慢。糍团被一下下的打压，渐渐变得富有韧性。三奶奶拄着拐棍站在一旁看着，所有人都等着她下命令。龙长歌看着好玩，也想试试看。春赶紧把她拉到三奶奶身边，怕她有什么闪失。

　　第一批男人被换了下来，第二批就接手，接着一批批的换。三奶奶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盯着，虽然年纪大了手有些发抖，但是她依旧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苏敏和竹苍明是最后一个上的。看到他两上了手，春妹妹高兴起来，拉着龙长歌给他两助威。算算时辰这糍粑打了也有两个时辰了。糍团子也不想之前那么黏糊软趴，变得像极有韧性的面团子一般。终于在一刻钟后，三奶奶叫停，两个男孩歇下手。穿着华丽的妇女一拥而上，把糍粑搬上红色的抬轿，用筷子点上红胭脂。伴随着高亢嘹亮的喊声，轿子被抬到山上的百川水君府前。

　　水君府此刻朱门洞开，山下看到的那座神君像此刻正在眼前，青石雕刻的石像上没有任何装饰。和蓬莱市集上的不同，神君头上竖冠，身着常服，手拿竹简，一派儒雅书生形象。石像头微颔，俯视众生，嘴角眉梢含着淡淡笑意。

　　竹修做主祭，他叫来穿着道服的龙长歌，让她跟在自己身后做陪祭。这是龙长歌头一次参与祭祀，以前她都是跪在山门外的台阶下远看祭祀的场景。比起许家冗长华丽的祭典过程，这场祭祀简洁却不失诚心。

　　村民们依次上香祭拜，跟竹修絮叨事情、问前程。竹修总是用卦盘占卜后，笑着答疑解惑，不论好坏。村人看到竹修云淡风轻的笑容，心中不安都烟消云散。人们道谢之后，切下一块糍粑带走。糍粑大小不定，各家自取决不多贪。

　　龙长歌站在人群之中，帮他们把一根根红绳系在院中老树上，帮村民礼贡许愿。村民对这位小仙童也是尊敬有加。反倒让龙长歌更加谨言慎行，生怕出一点差错，辜负了村民的期望。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的龙长歌做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竹修看在眼里，点头赞扬龙长歌。

　　小丫头得了夸奖特别兴奋，晚上都激动地没怎么睡觉。第二天，竹苍明看到她快要掉到地上的黑眼圈，捂嘴偷笑。

　　这场年祭持续到除夕那天，龙长歌一直跟在仙师身边忙前忙后。村中的人上香者络绎不绝，那团放在神君府门口的糍粑也一点点的少下去。到今天，糍粑也没剩几两。

　　这时，一个胖头娃娃一步一摇地走上前来，恭敬地上香。龙长歌看不见，只见到铜炉中多了三柱香，之后糍粑又少了一块。她愣了半晌，怒喝：“偷东西的小贼！”

　　小硕鼠吓了一跳，脚下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竹苍明立刻走了过去，扶起它，小声说：“没事，你先走，她看不见。”他用荷叶包好糍粑团交给小硕鼠。

　　龙长歌拦住竹苍明，说：“你怎么放那个妖怪跑了。它又偷东西。”

　　两人纠缠不休，竹修走了出来，问出了什么事情。龙长歌快人快语，把事情说了一遍。竹修点点头说：“没事，它不是上香祭祀了吗？我吩咐过，只要上香祭祀就能分走一块贡品。”

　　龙长歌想起之前的吩咐，顿时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红了脸：心底对小老鼠仍旧有芥蒂，是心中狭隘，扫了百川水君的颜面。

　　除夕夜将至，天色渐暗。龙长歌走到百川水君像前，认真跪下。她接过竹苍明递过来的香烛，认真供上。

　　“凡子无眼少慧，一请神君原谅。”龙长歌一句一磕头，“二感恩神君完成凡子心愿。三愿神君万世长存，护佑乾坤。”

　　三响之后，龙长歌站起身，额头有些泛红。她走到竹修面前，微微仰头说：“多谢仙师收留照顾，长歌无言以表，唯日后谨遵仙师教诲，克己敏思。”说完长歌又一次磕头跪拜。声音之大。听得竹苍明心疼。

　　竹苍明立刻扶起小丫头，给她揉了揉额头。竹修想龙长歌再多留几日，待年节过完再走。

　　龙长歌还没回答，竹苍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看村口放的烟火。下山时，远处菡萏湖上已经是火光点点，鞭炮隆隆。

　　村里的烟火匠今年扎了不少烟花，供村民挑选，村民挑完一个，烟火匠就叫自己的学童去放。今年的烟花做得格外绚烂，花样也多。烟花窜上天空，绽出一个个绚丽多彩的流苏。人们看着火树银花的景色，高声放歌，围在一起。

　　烟花陆陆续续放了许久，龙长歌看着好玩，就和竹苍明买来两根烟花，一起放着玩。春妹妹和苏敏就没竹苍明那么寒酸，两人买了好几样烟火，跑到竹苍明身边。春妹妹怕炮竹要竹苍明帮她点，竹苍明笑笑，一个个帮忙点着了。苏敏看着眼红，也去帮春妹妹点烟火去了。几个人玩得开心，一直玩玩打打到精疲力尽。

　　竹修站在菡萏湖边，隐没在人群中，向远处眺望。他跟着人群走到湖边，放下一盏荷花灯，就回家去了。

　　烟火只放了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四个人站在湖边，春妹妹说元宵菡水镇的今年烟火表演大会要通宵达旦，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竹苍明听后嘴角抑制不住笑意，他知道自己今年可以去看看了。

　　苏敏在一旁，玩笑着说：“春妹妹还没玩够吗？”

　　春妹妹还想着玩，说道：“表演大会当然更好看啊。”

　　竹苍明见苏敏朝他挤眉弄眼，默默拉着龙长歌退到暗处。苏敏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环交给春妹妹。春看到苏敏送东西，脸上绯红，四处找苍明哥哥的身影。竹苍明看到这里，赶紧带着龙长歌跑开，生怕打扰到他们。

　　“哥哥姐姐做什么？”龙长歌不解地问。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竹苍明笑得十分开心，牵着龙长歌的手，往家里走。龙长歌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家，竹修依旧坐在堂上，正挑灯看书。龙长歌想了想，快步走到竹修跟前，从自己怀里拿出之前取下白玉扇坠，放到堂桌上，说道：“谢谢仙师这些时日的收留，弟子无以为报。这个送给仙师做岁礼。”

　　竹修看到那个系着红色绳子的白玉龙坠，笑着说：“龙丫头懂事，但也不需要如此贵重的岁礼啊。”

　　龙长歌摇摇头，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的。这个白石头是我自己捡的原石雕刻的。是我自己的心意。”

　　竹修听完，不好推辞，收入袖中后，他招呼儿子坐到跟前，让龙长歌坐到自己对面。今夜除夕，按例要守岁到天明，大家围在火盆旁边，竹苍明从房里端出之前做的糖果摆上桌子，听竹修念书讲故事，就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年纪小的龙长歌忍不住困倦，听到一半就趴到桌子上睡着了。竹苍明给她披上外套，接着听父亲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