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20、第 20 章

　　胡以木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大喊大叫也没有任何用，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

　　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脑子里却兜兜转转，转出了许多的画面。他把自己眼前的黑暗想象成了一座巨大的金色的宫殿，从大门进去，就是小时候家里住的小区。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人是他的爸爸，依然穿着记忆里那好看的白大褂，与小时候一直忙碌的背影不同，这次，他是正面朝着自己的。笑得很开心，不像是一个每天都奋斗在手术室的、与家庭相处时间很少的男人，而像是一个真正的爸爸，伸出了温柔的手掌，把胡以木抱在怀里。他拿出零食，塞在胡以木的手上，胡以木都是一个胖小伙了，他还给他这么多的零食。

　　胡以木摆摆手，说：“爸爸我不要。这些吃了会胖。小朋友都说我胖。”

　　爸爸笑了：“你拿着吧，爸爸没有时间陪你，只能给你这些好吃的好喝的来补偿你。你不要生爸爸的气，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的。”

　　爸爸说完就把胡以木放下了。胡以木跑啊跑，跑向了宫殿的另一层，推开门，是自己家的门。他看见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就跑过去要帮忙，他看见桌上只摆了两个菜，量也很少，就问妈妈：“妈妈，为什么菜这么少啊！”

　　正在煮汤的妈妈转过身来朝胡以木说：“爸爸不在家吃饭，我们两个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就煮少一点。”

　　“怎么别人家总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可是爸爸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胡以木问。

　　“乖，爸爸忙，别怕，有妈妈陪你。”妈妈回答。

　　胡以木摆摆手：“我不怕，我有妈妈陪，可是妈妈，你难道不需要爸爸陪吗？”

　　胡以木看见妈妈哭了，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看着那桌子菜，他没有胃口，吃不下，就跑去了下一扇门。

　　推开门，看到的是她。那个陪了自己整个童年的女孩子。

　　她转过头，朝胡以木笑。

　　“胡以木！”薛唯两个小辫子扎在脑袋后面，可爱极了，屁颠屁颠地朝胡以木跑过来。

　　胡以木也兴高采烈地朝着薛唯跑过去，突然，薛唯停住了脚步：“胡以木？地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头？”

　　胡以木低头一看，自己血淋淋的头就滚落在地上，狰狞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他一下子就给吓醒了。醒了是醒了，但是好像没醒一般，因为眼前依然看不清任何的东西。房间里好像有一个钟，是他们故意放的，就是为了让胡以木听时针滴答滴答的声音，来折磨他。

　　显然，他们的心思起了效果，因为在永无止尽的滴答滴答声中，胡以木感觉有人在一下一下刮着他的血肉，有一根针，不断地从他身体里穿进，又穿出。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苦不堪言，拿头不断地撞击着墙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开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胡以木想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准备起身，却没想到全身使不上力，只能慢慢地爬过去。

　　“吃饭吧。”来的那个人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是导师，应该是伊雯捷琳一个普通的员工。

　　“你们想要怎么办？关我到死？那为什么不杀了我？”胡以木狠狠地问。

　　“别想那么多。我们没想你死。所以，先吃饭吧。”那个人说。

　　“你们要做什么？”胡以木又问。

　　那个人轻哼了一声：“你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那个人就关上门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有胡以木一人。

　　他不是一个非要执着于同别人对抗的人，他想要好好活下去，他还有爸妈，还有自己在乎的人，这些人还在牵挂他，还在等着他前程似锦，光明无限。他不能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这么度过的。有人照顾他的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他就这么在黑暗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天。给他送饭的人，是他这段时间里见过的唯一的人。

　　一段时间过去，胡以木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鬼。蓬头垢面，阴郁潮湿，没有人样。不知道是哪一天，门突然开了，但不是给他送饭的人，从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有三五个人，胡以木才刚刚从地上翻身，就被架了起来，在这几个人的控制下，胡以木感觉到了自己的移动，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离开那个房间了。不过三五分钟，几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胡以木被安置在一把椅子上，手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

　　“小胡。”胡以木能分辨得出来那是导师的声音。“看样子，最近吃饭吃得挺不错的。除了邋遢了点，倒是没怎么消瘦。”

　　胡以木不吭声，他感觉有点不现实，自己好久没同别人说过话了，突然有人朝他讲话，他还没有那么快回应。

　　“你不想说话也没有关系，我都理解。”导师继续说，“你们年轻人，很多时候，就是喜欢去设想一些东西，一发现别人同你们设想的不一样，就玻璃心。只会怪别人欺骗了你们，从来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胡以木说：“我再有问题，也不会害人。”

　　导师没有急着教训或者反驳胡以木，而是平淡地说：“小胡啊，你年轻不懂事，我都明白。但是你还有机会。这是工作，在帝国，这不过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这是有利于地球的延续的。你要想清楚了。只要你想清楚，我们就还可以再谈。”

　　胡以木听不进去，这段时间的虐待和痛苦重新席卷上来：“没有什么好谈的。”

　　静了几秒，导师叹了口气：“小胡啊，你会明白的。”

　　紧接着，胡以木又被送了回去。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不止一次梦到父母，梦到薛唯，睡也是醒，醒也是睡。他还想到自己风华正茂的那些年，人前人后都是天之骄子，光芒万丈，那个时候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地球突然分区，自己又会来到这里，碰上这些事。

　　这样想着想着，胡以木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的手上。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依然下意识地抬头，觉得是不是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一抬头，一条水柱，就流到了自己的嘴里。他再伸手一抹，发现液体是从自己的鼻腔里流出来的，放在鼻子边一闻，腥甜的味道，他这才反应过来，是流鼻血了。

　　胡以木没有多想，在下一次送饭来的时候，只找那个人要了一些棉花、纸巾。

　　又一次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胡以木感觉自己全身都很痒，不停地抓，抓了很久，最后摸到指尖上也有血，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把皮肤抓破了，但是依然没有停手。他觉得很奇怪，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迟钝了，连抓破了都感觉不到，痛感好像也降低了，流了很多血才能感觉到刺痛。他忍住不去抓，翻来覆去，脖子上手臂上的青筋都忍了出来，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再次从昏睡中醒过来，胡以木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扁桃体发炎。他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喉咙中也传出浅浅的血腥味。这个时候，送饭的人又来了。

　　“你好。”胡以木艰难地扯着嗓子：“麻烦您给我找一点消炎药可以吗？我嗓子有点痛。”

　　送饭的人沉默了一阵，说：“外面有人要带消息给你。”

　　“什么？”胡以木有些恍惚。

　　“这段时间以来，你的每一顿饭都添加了重金属。现在你已经重金属中毒了，器官衰竭，所以才会出现这些症状。他们说，外面有新的器官，换不换，在你自己。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还有，今天的饭没有毒，你可以放心吃，别饿着。”说完这番话，他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房间。

　　只留下胡以木一个人呆在原地，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动弹不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动。良久，他才又记起来送饭的人说了一番怎样的话。他慢慢地爬过去，用手去摸，确实摸到一碗饭，他双手颤抖着捧起饭碗，放到鼻子前用尽全身力气嗅了嗅，嗅到的只是米饭的热气腾腾的香味。

　　然后，他发现自己流泪了。

　　饭碗没拿稳，打翻在地。

　　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这段时间的用意，他们要让他亲自体会贴近死亡的感觉，他仿佛看到导师正站在自己面前逼问自己：你想死吗？还是想活？你敢死吗？还是活着好，不是吗？

　　胡以木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小声啜泣，又到号啕大哭。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孩经历了多么撕心裂肺的时刻。

　　外面的所有人，都还在谈论着，“胡家的娃娃真不错，成绩好又有本事，长大了也不是个小胖子了，长得真帅！”“在伊雯捷琳工作，多光荣啊！爹妈都跟着沾光！”“以后出来肯定年薪百万，你们啊，真是享福啦！”但是这里，伊雯捷琳的一间暗房里，胡以木正在生和死之间徘徊，没有任何人关心他，没有任何人相信他现在这副样子，所有的苦他都只能打碎了往自己肚子里咽。

　　该怎么选？该怎么选？我如果不选，他们会不会网开一面放过自己？会不会任由自己死了？死了，我的梦想就破灭了，我这么多年下的功夫也都白费了，我这双手，应该去救人啊，我要活着，我应该要活着，我可以救更多的人，牺牲一个人的器官给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