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两人三餐四季》霜华坠

4、第四章

　　来到教导处，林盈看到丁一绞着手指低头坐在椅子上，教导处的主任张岭梅正坐在对面询问情况。
　　丁一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到是林盈，赶忙站起来，憋了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并保持着鞠躬的姿态不肯起来。
　　林盈赶忙把他扶起，说：“别怕，有老师在呢。”
　　把丁一按回椅子，林盈也坐了下来，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张主任汇报了一遍，张主任听完林盈的讲述，先对林盈的行为表示了赞扬，但也提出她还是年轻，处理事情的方法有些欠缺，告诉她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先用好言好语稳住对方，不管对方骂得多难听也不要跟对方生气，更不能刺激对方，接着要不动声色地让学生去找保安和领导。
　　女老师的柔弱是缺点，但有时也是优点，服软做低并不丢人，无论什么时候生命安全都要放在第一位。
　　林盈谢过张主任，并保证下次不会再如此鲁莽了，张主任才放过她，又转向丁一，继续之前的询问。
　　其实林盈带初二三班不过月余，对丁一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孩子的声音非常好听，初二正是学生身心发展的关键期，班里很多男孩子正处于变声阶段，有些男孩则已经度过了这个阶段，丁一就是其中之一。
　　他变声后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认真回答问题的时候很有主播范儿，林盈觉得他以后报播音主持专业是没问题的。
　　第二印象就是他胆小懦弱，不善交际，学习中等，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好像曾经的白梓。
　　她猜测这个孩子的家庭情况一定不太好，要么是一方家长有暴力倾向，要么是父母离异，缺失父爱或母爱，一般只有这两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通过张主任的询问，林盈知道了丁一属于第一种情况。
　　丁一爸爸丁福全常年酗酒，以到处打零工为生，挣的钱几乎都用来喝酒了。
　　喝醉后便会打骂丁一妈妈和丁一，丁妈妈要扛起一家的生计，积劳成疾，再加上丁福全三天两头的打骂，丁妈妈身体不堪重负，一病不起。
　　丁妈妈不能再干活，丁福全便不得不出去打长工，丁福全对丁妈妈更加怨恨，也不给她治病，任她自生自灭。
　　昨天丁福全刚拿回来五百块钱，被丁一看到了，趁他醉酒睡着偷了钱带着丁妈妈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查出丁妈妈乳腺癌晚期。
　　丁妈妈坚决不治疗，他们也没钱治。
　　丁妈妈说都已经这样了，她也没几天活头了，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她让丁一用剩下的钱给她买了张车票，她要去找她妹妹。
　　丁妈妈让丁一跟她一起走，但丁一说怎么也要念完这一学期再说，丁妈妈怕丁福全打他，丁一却安慰妈妈说丁福全再牲口也不可能打死他，毕竟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丁一当天就把妈妈送走了，然后去了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坐了一宿，服务员看他可怜，没有把他赶走。
　　早上来上学他连书包都没带，他还想着怎么回去面对暴怒的丁福全，结果丁福全就找来了学校。
　　丁妈妈走了，丁福全不闻不问，满心满眼只有他丢的五百块钱，丁一难过得无以复加。
　　他向张主任申请住校，张主任说住校必须要经过监护人的同意才行，他可以跟丁福全商量一下，丁福全现在就在保安处，只要丁福全肯签字就没问题，学校宿舍可以免费给他住。
　　丁一听了更加难过，对张主任说：“他不会同意的，自从妈妈生病，一直都是我做饭做家务，我要是住校了，就没人给他做饭了。”
　　林盈看着丁一心疼的要命，想了想，对张主任和丁一说：“我来想办法。”
　　于是林盈到走廊里拨通了秦秋的电话，电话接通，林盈语带祈求地说：“秦哥，能不能帮个忙？来帮我撑个场面，不用说话，你只要站旁边就行。”
　　秦秋没问原由，痛快地答应了。
　　林盈松了一口气，告诉他来教导处，并简单地把丁一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等她说完，秦秋也到了。
　　林盈和秦秋一起走进教导处，张主任明白了林盈的意思，起身拉着丁一，和他们一起去了保安处。
　　离保安处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他们一行人就听到了丁福全的大嗓门：“凭什么不让我走？你们这是绑架！我要告你们！”
　　林盈看到丁一羞愧得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鼓励着他。
　　他们走进保安室，丁福全还在叫嚣，看到丁一的瞬间，骂声响起：“小兔崽子……”
　　后面的话在他看见秦秋瞪着他的时候，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丁福全恨恨地剜了丁一一眼，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家再慢慢收拾这个小兔崽子。
　　张主任先稳定了一下丁福全的情绪，接着又暗暗地威胁了他一番，表示他再来学校闹一定会让警察来处理，最后才说出丁一要申请住校的事，并把住校申请放在他面前，让他签字。
　　丁福全听后果然不同意，扯着脖子问：“他住校了，以后你们给我做饭？打死我也不签！”
　　张主任揉揉眉心，继续劝，丁福全却油盐不进，林盈看了眼秦秋，秦秋会意，瞬间气场全开，满身煞气地盯着丁福全，把手指掰的“咔咔”作响，然后点着需要签字的地方，掷地有声地说：“签。”
　　别说丁福全，就连林盈和张主任都被他吓到了，丁福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拿起笔颤颤巍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主任拿起申请看了一眼，对秦秋点了点头，一身煞气转瞬消失不见，秦秋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内敛的秦老师。
　　林盈仿佛第一次认识秦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张主任见最重要的部分已经解决，心放下大半，转身看看丁一又看了一眼丁福全，对秦秋说：“小秦，一会你也没课，麻烦你跑一趟吧，把他俩送回去，等丁一收拾好东西你再把他带回来。”
　　秦秋明白张主任的意思，没人看着，她怕丁福全对丁一动手。
　　秦秋点头说好，看了一眼丁福全，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尴尬地拍了拍屁股说：“回家，回家。”
　　秦秋带着他们爷俩走了，张主任给林盈放了假，她自己回办公室，林盈想了一下今天确实没课了，便没有拒绝。
　　路上张主任边叹气边对林盈说：“丁一的事看似解决了，可后面的事才是最难的。他现在初二，不用交学费，等将来升上高中我也能替他争取减免学费和住宿费，可生活费这块我是真的无能无力了。我还资助着一个孩子，实在没有多余的财力了。看他爸那个样子，让他给丁一拿生活费那不得要了他的命。在学校搞募捐能解决的了一时，也解决不了一世，这孩子的前途怕是就要这么断送了。等王老师休完产假回来我再和她商量一下怎么办。”
　　林盈抿着嘴不说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她现在每个月只有三千多块钱的工资，没事接点翻译稿一个月大概能拿到一千左右，好一点的时候能上两千，她想多攒点钱，将来和白梓结婚的时候白梓能轻松些。
　　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她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她想帮丁一，可她现在有些自顾不暇，丁一的事也不是头脑一热就能解决的，一旦承担下这个责任，那就意味着她要坚持到丁一大学毕业。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能力，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和白梓商量，毕竟她是想跟他结婚的，那这件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所以在张主任说这些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敢接。
　　回到宿舍，林盈给白梓发了信息问他在干嘛，白梓说正在做毕业设计，林盈让他好好做，晚上再给他打电话，白梓说好。
　　放下手机，林盈忽然就难过了。
　　她很想听听白梓的声音，想告诉他上午发生的事，想让他安慰她，更想紧紧地抱住他。
　　林盈真的很希望在她需要白梓的时候，他能立刻出现在身边，保护她支持她，而不是只通过电话说着各自已经发生过的事。
　　身心疲惫的林盈很快睡着了，醒来时已经下午，中午没有吃饭，肚子咕噜噜地叫着，林盈起身准备找点东西垫补一下，这时电话响起，她心中一喜，可看到屏幕上显示着秦秋的名字时，一股淡淡的失落蔓延开来。
　　接起电话，秦秋的声音传来：“吵醒你了？”
　　林盈说没有，刚刚已经醒了。
　　秦秋没有继续寒暄，直接邀请：“一会一起吃晚饭吧，给你压压惊，顺便跟你说说丁一的事。”
　　林盈想了一下，没有拒绝，两人商定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便结束了通话。
　　看着沉寂的电话，林盈自嘲地笑了一下，异地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明明应该早已习惯的，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用了一个多小时收拾好自己和房间，林盈准备出发。
　　在德明工作一年，她和秦秋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一起吃饭更是第一次。
　　林盈因为男朋友不在身边，不想招惹闲话，而且她跟秦秋其实也只是点头之交，便也没起过找他吃饭的心思，而秦秋一向实际得很，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吃饭的地点就定在了学校附近，林盈到得早了些，边看菜单边等秦秋。
　　不一会秦秋便到了，林盈把菜单递给他，秦秋摇了摇头说：“你点吧，我不挑。”
　　林盈也不扭捏，点了一荤一素一汤，服务员问需要备主食吗？林盈询问秦秋，秦秋说：“你中午应该没吃饭，来一份软饼和一碗小米粥吧。”
　　林盈点头同意。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秦秋看着像个糙爷们，实际却也心细如发，而他们之间莫名的默契也让林盈放下了最后一丝紧张和尴尬。
　　林盈开口，再次对秦秋的仗义援手表示感谢，秦秋却说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记在心上，然后岔开话题：“今天我送丁一回家，看到了他家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丁福全也撂下狠话，想让他继续供丁一上学门都没有。中午回到学校我又找张主任谈了一下，张主任说她可以替丁一争取减免学费和住宿费，生活费这块她可以组织一次募捐，但后续却没有办法了。”
　　秦秋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王老师刚生完孩子，肯定也没什么办法，所以我跟张主任说好了，丁一今后的生活费我来负责，大学学费我可以付，他也可以选择贷款，不算学费，只有生活费的话也没有太大的负担。丁福全怕我，我资助丁一，他也不敢怎么作妖。知道你肯定记挂这事儿，在想办法，所以跟你说一声，你就放心吧。”
　　林盈对秦秋的认知被不断地刷新，她认为他沉静内敛不善言谈，他却也能风趣幽默；她认为他志存高远，他却甘于平凡；她认为他为人师表，他却能满身煞气吓退流氓；她认为他粗枝大叶，他却有着一颗玲珑剔透心……
　　林盈看着对面这个麦色皮肤，不甚英俊，此刻却浑身发光的男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本来是想找白梓商量后再做决定的，没想到几个小时内秦秋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现在只是来通知她让她不用再为丁一的事操心了，林盈在心里又默默地给秦秋盖上了一个行动力超强的印章。
　　林盈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秦秋说：“秦哥，你现在工资也不高，过几年还要娶妻生子，处处都需要用钱。本来我是想资助丁一的，但因为财力有限怕半途而废所以没敢跟张主任开口。既然你有心资助丁一，那请允许我也出一份力吧，我每个月拿五百元给你，直到他大学毕业，钱少你别嫌弃，这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丁一的事你就费心全权处理，我不会干涉的。”
　　秦秋听后摇头拒绝：“不用，丁一现在住校，我算了一下，即使他在长身体的时候，一个月五百元的生活费也足够了。到了大学一个月一千也差不多了，大学住宿费也不是很高，我现在工资不高，但我还有其他别的收入，这点钱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说着，看了林盈一眼，“至于娶妻生子就随缘了，我不急。”
　　林盈想了一下，说：“生活费这块没什么问题，但丁一的妈妈癌症晚期，被丁一送到他老姨家了，她妈妈没有收入，丁一自顾不暇，我也帮不上什么，这点心意算是给丁一一个安心吧。”
　　秦秋微微皱眉，说：“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孩子，却没想到丁一的妈妈，还是你细心。”
　　他们不是圣母，也没有多余的财力去替丁一的妈妈治病，但起码能让她的基本生活比现在好过一些。
　　这事就算是成了，两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林盈要了秦秋的银行卡号，开启了她的助学之旅。
　　晚上林盈给白梓打了电话，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白梓只是在不停地跟她说对不起，说他会努力，说他以后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他说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说林盈最想听的，他不去北京了，会来陪她这句话。
　　看着漆黑的窗外，林盈忽然觉得她看不见未来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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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秋：终于能和你有点交集了。
林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