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来蹭课吗》柚橙不是橙

2、第一章（一）

　　首都大学有着历史悠久的蹭课传统，有校史为证，建校后十几年里，首大不仅培养了一批优秀的首大学子，还顺带也熏陶出了一批蹭课生。当年那一批来首都讨生活的青年，正是有许多人选择在百忙中抽空来首大学习，最终成为作家、革命家、学者、教育家，有的蹭课生甚至在建国后还当了首大和其他地方高校的校长。
　　前几年，南方某高校爆出老师将蹭课生赶出课堂，称“不交钱别听课”，网友纷纷配上此校某任老校长的玉照，附带@南方某高校，原来这位校长八十年代出去演讲，就时时刻刻念叨着自己年轻求学时经常去首大蹭课的往事。
　　也正因为如此，首大的课堂总是藏龙卧虎，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一起听课的“同学”是哪尊大神，没准就是哪个大学来取经的老师，而且本学校的老师偶尔会来“蹭课”，以追忆求学时的似水年华。甚至传说十几年前，某次教育部的巡视组来检查首大的教学情况，某官员在中文系大一的现代文学课上听得是如痴如醉，一坐就是三节课。
　　首大的课堂出勤人数，往往与授课老师的水平呈正比，首大学子听课挑剔，遇到半桶水的老师，学霸们往往在上完一节课后会立刻走人，投奔到其他老师的课堂，因为在这里耽搁一秒钟都是浪费生命。
　　不过新学期开学，课堂往往还是坐满了人的。此刻，黄裕华坐在阶梯教室倒数第二排，正一脸迷茫地做着笔记。早听学姐说，大二学生最好不要选穆老师这门“新时期中国文学专题研究”的选修课，要不是他命里带非洲人属性，选的其他选修课几乎都被踢了，也不会来上这门专业选修课。
　　然而才刚上了一节多的课，他就已经云里雾里了。
　　“我去，这老师也太可怕了，绪论1.5倍速过一下，就直奔主题了？”黄裕华摇摇脑袋，自言自语道。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身边坐着的那位带着墨镜，始终保持迷之微笑的同学，不由得不寒而栗。是我太垃圾了吗，怎么感觉他听得很舒服，不用看教材，甚至都不用做笔记！？
　　他把目光转向一丝不苟地讲课的穆老师。穆老师站得笔直，声音铿锵，字字往学生们的脑袋上砸，砸得大家晕头转向，飘忽若神也。
　　“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新时期的文艺创作是对之前发生的艺术讨论的简单回应。必须从新时期创作者弱势、理论批评家强势的文化氛围中反思的是，是否正是那批发掘和经典化了大量新时期作品的理论家挟持了新时期所创造的诸多文本，并将文本的含混多义性偷换为单一的对西方中心的现代性话语的附和与背书，而正是这种对阐释权利的垄断……”
　　“叮铃铃——”
　　下课了！黄裕华被知识冲击得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陡然清醒了过来。穆老师点点头，说了声“我们下课”，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而更多地同学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去和军训的大一新生抢午饭吃了。黄裕华即将离开座位时，忽然看到身边那位戴墨镜的男生好像还坐在那里，作认真聆听状。
　　他……他不会睡着了吧？他正这么想着，忽然被舍友拉了一把。
　　“想什么呢儿子，爸爸接你回家吃饭了。”
　　“滚犊子！中午去哪里吃？蘩园？”
　　“爸爸点外卖了哈哈，赶着回去补剧。”
　　“我靠，不厚道了你！”
　　“给你也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红烧肉双拼饭！豪华吧！快，叫爸爸！”
　　“……你回去看什么剧啊？美剧日剧？”
　　“《程一石》了解了吗？你看你这都不了解，爸爸给你安利下今年夏天的这个爆款剧……”
　　学生渐渐都走了，穆一凡坐在讲台的椅子上，慢慢喝着水。那个带着墨镜的男生终于站了起来，在原地稍稍伸了个懒腰，走下了阶梯。
　　“同学，有什么问题吗？”穆一凡看向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生，微笑着问道。
　　“同学？”他摘下墨镜，笑得一脸灿烂，“以前不都是叫师兄？”
　　“秦瀚？”穆一凡微微蹙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秦瀚两臂交叉搭在讲台边缘，整个上身望穆一凡身边凑过去。穆一凡有意识地后退一步，狐疑地看着他。
　　“还记得吧。”秦瀚意气风发地笑说，意有所指。
　　穆一凡皱了皱眉，道：“记得什么。”
　　“啊？”秦瀚状似惊讶，拿起做戏的腔调念白：“秦王嬴政，你忘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了吗？”
　　穆一凡对此不予置评，只是麻利地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就准备走出教室。
　　秦瀚见他就要走，也不阻拦，只是略微提了提声音喊他：“穆小凡！”
　　这一声逼得穆一凡停下脚步，不由得也露出一段情绪来：“你想干嘛？”
　　“加我微信。”
　　“不。”
　　“有事跟你说。”
　　“有事，现在说。”
　　“请我吃饭我才说。”
　　“算了。”
　　“我饿！”
　　“觉得饿，就出去买吃。”
　　“可是我想吃首大的蘩园。”
　　“哦。”
　　“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
　　“……”
　　“看在都是晨英人的份上！”
　　“……跟我走吧……”
　　秦瀚吹了个口哨，把墨镜带上，掩住了眼底泛起的笑意，便跟在穆一凡身后出门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不时有学生或者老师和穆一凡打招呼，穆一凡都微笑回应，秦瀚还听到有路人再谈论最近热播的网剧《程一石》，于是献殷勤地凑近问穆一凡：“一凡，最近有看我演的剧吗。”
　　穆一凡答：“看了。”
　　“我演的怎么样？”
　　“还行。”
　　“敷衍。”秦瀚别过头去，看校道两旁的行道树。午间的风吹得叶浪翻腾，树影婆娑，前面招新的社团摊位摆成一片，宁静而热闹的大学校园让秦瀚突然有些怀念。毕业以来，见识了社会上许多不择手段尔虞我诈，忽然发现曾经被自己觉得藏污纳垢的大学校园，其实已算是很干净的一片天空了。
　　他们这么一前一后地默默走着，各怀心事。
　　终于，秦瀚忍不住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我说，穆......穆老师啊，咱说点什么呗？”
　　他等着穆一凡回应，自信只要对方愿意开口，他就能把天聊活。然而等了好久，才听见前面的穆一凡扔过来一句：“以前的事，不想说。”
　　得，又把天聊死了。秦瀚撇撇嘴，自觉理亏，也就不好拉着他怀旧，眼见着算盘落空，秦瀚不肯死心地又撩开一个新话题：“那就聊聊现在，聊聊眼前呗？咱聊聊今年夏天最火爆的网剧的男主角？有没有兴趣八卦一下他的私生活？”
　　“你的程一石，超越了毕业专场里的季龙波。”停了几秒，穆一凡无视了秦瀚话里的调侃意味，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秦瀚笑了笑，加快了步子追问道：“那是不是说，你觉得我的演技比以前高了许多啊？”
　　这回穆一凡没有答话。秦瀚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轻松地问：“算了，就当你不记得了吧。不过那些话，我可是一直记着啊。”
　　“我秦瀚，要成为名演员的。”当年他总爱说着这样的豪言壮语，那时穆一凡还在他身边，很多人在他身边。
　　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人潮翻滚。他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家，真是在校园里一抓一大把——但竟然遇见了一个人愿意陪他做梦。
　　他望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不由想到了排《伐檀》压力最大时，他坐在他对面一遍一遍提醒他语气、动作、人物性格、人物目标、人物矛盾。
　　“秦王嬴政，你忘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了吗？”他把剧本卷成筒状，敲打着他的头。
　　“我靠，你你你要反啊！”秦瀚捂着头，扬起脸准备护卫自己的威仪。
　　“剧组里，你是演员，我是编剧兼副导演，你人物塑造的有问题，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他平日里眉眼温顺，只有挑眉时会在温和的一张脸上，摆出一个不好对付的表情，“对吧，名演员？”
　　穆一凡停住脚步，半侧过身来，语气平静：“到了，蘩园。”
　　几年不见，这家伙更难搞了啊。秦瀚看穆一凡那副和你不熟的疏离表情，内心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