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谢城

1、第一章

　　亥时三刻，平阳县。
　　黑甸甸的乌云压在平阳城上空，冷冽的狂风自城中呼啸穿过，将街上斑驳而陈旧的招牌布吹得哗哗作响，就连空气也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含水量过多而显得沉闷压抑。明明才是十月份，气温冷到好似已经步入冬日。
　　长街拐角处的一颗老树，在狂风的摧残下树叶落了一地，又立马被风带向远处。已逾百年的老树，在风中左摇右摆了一阵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嘎吱’一声折倒在地。

　　猛然一阵雷声响起，模糊的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却足以将客栈内打盹的伙计惊醒。年轻的伙计起身离开柜台，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屋外一片黑暗，只能听见树叶在风中发出的响声，蜡烛并不明亮的灯光从伙计身后照射过来，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
　　不知怎么的，伙计突然想起近日城中接连发生的怪事，背后只觉发凉。
　　又是一道惊雷，瓢泼大雨瞬间降下，门旁站着的伙计正正着被淋了一身。伙计暗骂一声，只得加紧关门的速度。想着雨那么大，要是等会飘进来打湿了桌椅，第二天指不定又要被掌柜骂上一通。又想到掌柜早早地便能回屋歇息，而自己却还要一个人守在客栈大堂里面，打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愈加觉得心有不忿。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块门板搬过来，正要合上时，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打断了伙计的动作。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充满了力量，此时撑在略有些发黑的门板上，对比的更显赏心悦目。大概是因为正在下雨的缘故，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然而伙计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欣赏这只手好不好看。想必无论是谁，都会被关门时突然出现一只手给吓一跳，尤其是在这样一种天气，这样一个时间点。
　　伙计心里发怵，腿肚子直打颤，好像下一刻就会跌坐在地，着实是吓得不轻。今日城里频繁发生怪事，居民是人人自危，基本上是过了戌时街上就没人游荡了，连往常那些酒鬼混混也不例外。要不是今日不小心睡了过去，他也早就关门回屋歇息了。
　　伙计自认并非是什么大德大善之人，但也从不做亏心事。但转念一想，也没谁规定妖怪就不杀普通人啊。更何况他今年也才十七岁，正是戏本子里写的最受妖怪喜欢的年纪，无论是什么妖怪还是鬼魅，都喜欢吃他这样细皮嫩肉的。如此一想，伙计抖得更加厉害，只觉命不久矣。
　　正当伙计准备惊叫一声来渲染下气氛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凭着那瞬间的光亮，伙计才发现他前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也正是这个年轻人阻拦了他关门的动作。
　　年轻人稍稍用力，将门撑大了些，低声询问﹕“还有空房吗？”
　　伙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了一句﹕“还……还有几间。”刚说完，反应过来的伙计就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自己这话不是摆明了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进来吗！
　　还没等伙计思忖好如何委婉而坚决，又能不惹怒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下友好的把年轻人请出去，就见年轻人直接一个大跨步迈进了店内。
　　那年轻人穿一件灰色短袍，因为淋了雨的缘故紧贴在身上，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渗着水。而看其样貌，却是极好，两道剑眉飞斜入鬓，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梁高挺，唇瓣偏薄，周周正正分外好看。他腰间还别着把长剑，约有四尺来长，通体漆黑。身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包裹，只可惜用黑色的防雨布遮住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伙计被刚才那么一吓，心里多少有些提防。如今见他进了店内，脚下实实在在踩着影子，一时分不清是人是鬼。
　　年轻人却好像看穿了伙计的想法，冲他一笑，解释道：“我从衡南县来，是为人传信，路经此地打算在城里停息几日。不曾想转悠了半天都找不到住的地方，现在又碰上大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一家未息业的客栈，一时激动，吓到了小兄弟，还望不要见怪。”
　　听他如此说，再看他面相周正，不像是坏人，伙计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奇怪这人深夜投宿，还背着这么一个大包裹，甚是可疑，但本着敬职敬业的良好精神，伙计开口问道﹕“……客官是要住店？”
　　年轻人应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又突然一顿，片刻后颇为无奈的开口：“好好好，我知道了，这就把布揭开。小祖宗，你安分点行不行？”
　　听到这话，伙计心里咯噔一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这个客栈内除了早就睡下的掌柜和其他客人，站着的只有他和眼前的年轻人了，而刚才那句话，肯定不可能是对他说的，但那又能对谁说呢？
　　伙计咽了咽口水，背后直冒冷汗，正思索该如何反应时就见年轻人抬手扯下了背上包裹盖着的黑布。伙计这才发现，年轻人背着的根本不是他所认为的行李之类的物件。
　　年轻人身后背着的是一张小巧的藤椅，藤椅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童。
　　小孩穿着一袭白色锦衣，上有金丝银线织就的纹样，华贵异常。但对于小孩来说却大了很多，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看上去倒有些不伦不类，腰间还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黄色葫芦，小巧精致，仔细一瞧，其上的白色纹路竟与他衣袍上的纹样相和。小孩的长相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仿佛没有烟火气，让伙计不由得想到了在戏文里听到过的神仙童子。
　　似是感受到了伙计的注视，小孩突然转过头来，正对上伙计的视线。一双猫儿眼又大又圆，但内里却是空洞无神。可惜竟是个瞎子。
　　年轻人提着黑布微微侧身，隔开伙计的视线，问道：“还有上房吗？”
　　“有……有的。”伙计反应过来，慌忙答道，走向柜台为年轻人登记信息，“客官您要一间还是两间？两间的话要不要相邻的？”
　　“一间。”年轻人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顺手将银子递了过去。

　　“这里尸气很浓。”谢玄合上房门，刚放下藤椅，把小孩抱到椅子上，就听他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尸气？”谢玄沉思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妖气吗？”实在不是他怀疑，他和小孩一路走来近八个月，遇到过鬼妖灵，就是没见过小孩口中念叨过好多次的尸。
　　神刹哼了一声，说：“我虽然眼瞎，但尸和妖还是分的清楚的。”说着他皱了皱鼻子，表情甚是嫌恶，“这腐烂的味道那么浓，怕是死了五六年了。”
　　谢玄心下好奇，向四周嗅了嗅，却是什么也没闻到。
　　神刹通过灵力感知到他做了什么，忍不住嗤笑一声，鄙视道：“蠢货，你又不是天师，怎么可能闻得到。要是谁都能做到这个，还要我们这些学通灵干什么。”
　　谢玄：……身为成年人，我不和小孩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