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秦淮影

3、再别少年

　　许灵均跟着沈修能坐上了前往警局的车，许灵均坐在后座，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他和岑子衿的种种过往悄然浮现，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恋，盖过了窗外不断闪现的行人和车辆，一幕幕呈现在眼前，那甜蜜又苦涩的美好滋味，就像一场结局悲伤的经典电影，想看又不敢看，害怕忘记剧情，却又不忍再次提及。
　　到了警局，沈修能领着许灵均一路来到停尸房，“岑子衿的尸体就在里面，进去看看吧。”
　　许灵均站在门口，抬起手欲推门进去，快碰到门把手时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沈修能见状把门推开就走了进去，对着屋内一个穿白大褂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孩问道:“凌霄，岑子衿在哪一格？”尔后，又看向依旧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许灵均说道:“不是你要见他最后一面的吗，进来吧。”许灵均这才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叫做凌霄的女孩在沈修能问她后就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拉开了存放岑子衿尸体的格子，“样子有点难看，做好心理准备。”凌霄的声音偏清冷，与她生就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很是匹配，有种特别的风情，只是此刻，这种清冷的风情许灵均实在无暇欣赏。
　　这间停尸房方方正正，墙壁上是许多大小相同的格子，停放着许许多多的尸体，就像一个大骨灰盒里存放着一个个小骨灰盒，他们或死于意外，或死于谋杀，人生在世，为名，为利，为情，奔波劳累一辈子，到最后歇脚的地方不过方寸之地。
　　古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任何人来到这种仿佛阴阳相隔的地方还是会心生凉意。岑子衿的那一格并不算远，从门口数过去也就十几米的距离，然而许灵均却觉得像是用光了几十年的力气，走完了这一生漫漫长路。
　　当许灵均走近时才看到，原来岑子衿身体的所有关节处都有重新缝合的痕迹，显然在这之前是被人切断过，这或许就是凌霄口中的“难看”吧，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许灵均眼里，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笑容明亮又温暖的少年，即使他现在是一具面色灰白，毫无生气的尸体，纵然他支离破碎，死状可怖，他还是他心里的白月光，眉间的朱砂痣。
　　一想起他们曾经的温存与鱼水相交的快乐，再想起以后都不能触碰有着动人心跳的小恋人，听着他柔声细语地在耳边诉说对他的爱恋，就禁不住掉下泪来，蓦然间看到沈修能了然的眼神和凌霄探究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现在的样子似乎有些过了，只好抹去眼泪。
　　凌霄碰了碰沈修能的手臂问道：“老沈，这人是谁啊，岑子衿的家属吗？”
　　“他的班主任。”沈修能一直看着岑子衿的表情，剑眉微皱。
　　凌霄惊讶地说道：“老师感情这么好的吗？”
　　凌霄的惊呼让岑子衿心里有些慌，他赶紧整理好仪态转过身故作镇定地问道：“不好意思，刚才我有些激动了，我……沈警官，我能问一下，子衿他会留在这里多久呢？”
　　“认领尸体这种事一般都是死者的家属来做的吧，你只是他的老师，难不成还想代而为之？”
　　凌霄的话让岑子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沈修能沉吟片刻后说道：“许老师，麻烦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话要问你。”说话间，人亿迈出了停尸房。
　　许灵均明白是他的失态让沈修能察觉到了什么，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跟上去。
　　审讯室里，许灵均双手放在大腿上，端正的坐姿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只是低着头出汗。
　　相比之下，沈修能悠闲地转着手中的笔，到底是在警察的地盘，不用多说，自带一种压迫感，更何况许灵均心底藏着不可说的秘密。
　　“案发当天，也就是2017年10月11日晚9点45分，你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我在子衿家，但是我晚上8点之前就离开了。”
　　“你晚上去学生家干嘛，家访吗？”
　　“子衿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你去他家，辅导作业？”
　　沈修能调侃式的问话让许灵均坐立难安，他知道沈修能一定知道了他和岑子衿的关系，才会这么问。
　　“你离开岑子衿家后去了哪儿？”
　　“回了家。”
　　“从你离开岑子衿家到你家这段时间有谁能够证明吗？”
　　“没有，我自己回的家。”
　　“回去之后做什么了？”
　　许灵均想了想说：“应该是睡着了。”
　　“应该？”沈修能忍不住反问道：“没过多久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许灵均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仔细地回忆那天晚上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那段时间从他生命中被抽走了一样，“我……我忘记了，应该说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很累，然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沈警官，你不会怀疑是我杀害的子衿吧？”说到最后，许灵均不自觉握紧了双手。
　　沈修能反问道：“你紧张什么？你班上的学生几天没来上学，你身为班主任都不着急的吗？”
　　许灵均激动地说道：“我怎么不着急！第二天见子衿没来，我就打他手机，他没接，午休的时候我就去他家，他家里也没人。”
　　沈修能戏谑地说道：“你还有他家钥匙？看来许老师很关心自己的学生嘛。”
　　许灵均脸上一红，赶紧说道：“子衿他在国内没有亲人，作为他的老师，自然是要多照顾他一些。”
　　沈修能若有所思地盯着许灵均，修长而又关节分明的手指轻拈着笔看似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清晰地敲打声在沉闷又压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直叫许灵均心惊胆战，根本不敢直视沈修能的眼睛。
　　就在许灵均快要承受不住时，沈修能突然开口问道：“你跟岑子衿是什么关系？”
　　沈修能的这个问题打得许灵均措手不及，呆愣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和子衿，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沈修能的表情，只见沈修能清冽的眼神似乎看穿了他拙劣的伪装，许灵均更觉紧张。
　　沈修能冷笑一声，说道：“普通师生关系？那许老师能否告诉我什么是不普通的师生关系？”
　　许灵均听后懊恼不已，原来他方才得回答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真实写照。
　　沈修能满意地看着许灵均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办公桌旁的那盆蔷薇花是岑子衿送的吧，学生送老师东西也能理解，关系好嘛，那你一个老师晚上去学生家里干嘛，又不是家访，那是去辅导功课还是辅导生活？”
　　“那盆花是子衿送的没错，我，我和他确实只是师生关系。”许灵均回答得非常心虚，面前的男人自带强大的压迫感让他恨不得慌乱逃窜。
　　沈修能冷漠地看着许灵均逃避的样子，轻蔑地说道：“还嘴硬？那要不要我去你们学校四处打听打听，我见一个学生就问他知不知道许灵均老师和那个死了的岑子衿是什么关系，我想不出三天，全校就都知道了。”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去学校里问，我求求你了。”
　　许灵均苦苦哀求着，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是不是你杀害了岑子衿？”
　　“我没有杀害子衿！我没有！”许灵均抬起头竭力反驳。
　　“没有？分明是岑子衿要离开你，你恼羞成怒所以杀了他！”沈修能“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咄咄逼人的语气誓要将许灵均逼入绝境，其实对于这个案件的调查重案组也只进入了初级阶段，许灵均和岑子衿的关系不寻常完全是许灵均自己暴露出来的，而岑子衿是不是要离开他也是胡乱说的，目的只是逼许灵均而已。
　　“你……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许灵均怒目而视，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都不是擅长与人争执的性格，总是温柔和善的模样，与人意见不和时也会在起冲突前巧妙化解，君子如玉，说的就是他了。但是方才，沈修能离谱的说辞，盛气凌人的态度让许灵均实在无法忍受，尤其是他对岑子衿的感情怎能被那样诋毁。
　　从在学校见到许灵均起，他一直就是文质彬彬、儒雅斯文的书生样，此刻处于盛怒中的许灵均爆发出的气场让沈修能也不禁被震慑住，忘记继续盘问下去。
　　片刻过后，许灵均的怒气逐渐消散，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没错，我和子衿是一对恋人，但并不是你想的那般龌龊，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我怎么舍得伤害他。”
　　沈修能冷哼一声，说道：“连恋人身份都不敢承认，还说爱他？”
　　沈修能的这句不敢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扎在许灵均的心上，诚如沈修能言下之意，他是个爱情里的胆小鬼，不敢说，不敢做，然而有些事心强不如命强，老天不遂人愿。
　　许灵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是，我胆小，我懦弱，但承认这两个字说来容易，要做到又何其艰难。从和子衿恋爱开始，我就想着能和他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就像普通情侣那样，这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是这样做的后果呢？他会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要忍受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但是子衿他还有家人，还有大好未来，我不能让他被这段世俗所不能承认和接受的感情给毁了。”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而在这婆娑世界，单就一个情字便让万千痴儿女为伊消得人憔悴。于是有人问：既然爱一个人如此痛苦，为何还要如此执着。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沈修能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听得出来方才许灵均的话句句发自肺腑，但是案子就是案子，“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岑子衿和你关系非比寻常，如今他死了，你又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到目前为止，你是岑子衿凶杀案的最大嫌疑人，要将你暂时扣留48小时。”
　　许灵均一听，登时急了，“我都说了我没有杀害子衿，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你这样扣留我，学校的课怎么办!”
　　沈修能边起身边说：“这是规定，除非你能拿出你的不在场证明，不然你就要暂时待在这里。”
　　话音甫落，沈修能已经关上了审讯室的门，许灵均沮丧地瘫坐在椅子上，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那个位置是属于岑子衿的，现在他不在了，属于他的心也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