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柠檬派派主

15、臭椿

　　艺术学院的花坛里有棵臭椿王，每年六七月份开花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这臭味其实不重，就是折下普通臭椿枝叶时散发出的那种气味，可普通臭椿的臭味只有离得近时才会闻见，臭椿王的气味却是像幽灵一样笼罩在整个学校上空，经久不散。

　　臭椿王的名头也是由此响亮，艺术学院的学生们觉得整个地球上怕是再也没有一棵臭椿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臭椿王它当之无愧。

　　艺术学院里的学生都是搞艺术的，浑身上下的毛孔里都透露着罗曼蒂克的气息，臭椿他们真的欣赏不来。

　　学生们苦不堪言的时候，就纷纷写信给院长，请求院长发发慈悲将臭椿王砍了吧，信中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第二日院长便开了个全员大会，大会只说了一件事。这棵135岁高龄的臭椿早已经划为省级保护物种，砍不得。

　　学生们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这是院长的私心。因为臭椿王的原因，他们整个六月和七月几乎不出学校，倒不是他们不想出门，而是因为经过臭椿王气味的熏陶，他们浑身上下罗曼蒂克的气息都转化成了臭椿味，走在大街上行人都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这令这群搞艺术的莘莘学子颇为受伤，在人群里自卑的抬不起头来，索性不出校门了。

　　所以只要臭椿王还在，他们都只得在食堂吃饭，这就直接大大增加了食堂的营业收入。这便是院长的私心。

　　院长确实有私心，不过却不是这么个私心。

　　那是1984年，院长二十一岁，大三，优秀学生代表，连续两年一等奖学金得主，是外人眼里的天才，自己也不懂得谦虚，心高气傲的，自负又招摇。

　　院长有个室友家里条件苦，整天拼了命的学习却总是被院长压一头，每回都只能考第二名。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奖学金差了一倍。

　　大三下学期的一个夜晚，室友约院长去操场打篮球。院长隐约知道室友对他有点偏见，难得不学习约自己出去玩，想也没想就去了。

　　室友却没和他去篮球场，带着他来到了学校里的小树林。

　　院长抱着篮球跟在他后面，疑惑的问：不是打篮球吗？来小树林干什么？

　　室友答非所问：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在你脚底下像个臭虫一样扭来扭曲，你是不是觉得挺好笑？

　　院长没想到室友的思想扭曲的如此严重：我觉得你把自己弄的太压抑了，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你很努力了？院长还没想好，室友的刀子已经插进了他的腹部，刀身全部没入，只剩个刀柄余在外边。

　　室友捅了他一刀后，仿佛如梦初醒，浑身一震，跑了。院长冲着他的背影虚弱的喊了一句：记得打120啊……

　　血顺着小腹蜿蜒流下，院长渐渐体力不支靠着一棵树倒了下去，那是棵臭椿。

　　他手里的篮球沾了血，骨碌着滚远了，留下一道血迹在盈盈月光下泛着光。

　　院长因为缺血意识逐渐模糊，隐隐闻到一股臭椿的味道，虽然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好臭啊……

　　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姑娘，姑娘掀起他的T恤往他腹部伤口上抹了一把黑绿色的不明物体，涨红着脸说：臭是真的臭，止血也是真的能止血。

　　等他再醒过来时就躺在医院里，腹部缠着白色的绷带。医生告诉他幸亏他在伤口上抹了捣碎的臭椿树叶子止住了血，要不然早就去见上帝了。不过臭椿虽然能止血，效果却不怎么样，这也算是个奇迹了。

　　院长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他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半个月里除了导员来过两次以外没有一个同学来看望他。导员说捅了他的室友去警局自首了，过几天警局那边可能会来人找他录口供。

　　院长想起那个红着脸的女孩来，一身绿色的长裙，睫毛在月光下一动一动，像是要展翅的蝴蝶。

　　他出院之后有去找过那个绿裙子的姑娘，学院里没有这个人，后来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经常跑到那棵臭椿树下写生。

　　如果下次见到她，他打算告诉她，臭椿敷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其实也没那么臭。

　　大四那年，他写生的时候被蛇咬，蛇毒发作的很快，他昏倒在地。小腿被蛇咬的伤口那里突然一阵清凉，耳边隐约听见一句：傻瓜，我只是个低等精怪，每五十年才能化成一次人，你何苦呢？

　　院长想张口说，你又何苦呢？五十年才能化一次人，就浪费在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了。还有其实这椿树的叶子不臭。

　　可是蛇毒使他的舌头麻痹，哼哼哧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后来院长毕业了，考了本校的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之后又考了本校的博士生，博士毕业就留校了，两年前刚任了院长一职。

　　自从他考了本校的研究生那年开始，那棵树每年开花的时候总是越来越臭，像是不把人熏跑不罢休似的。

　　院长给学生们开完会之后拿起了画板，又来到以前写生的地方。以前的小树林因为校区扩建已经被推了，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下了这棵椿树。为了保下它还专门跑了好几趟政府和绿化局，给它申请古树名树，幸好它年龄大，竟也让他申请上了。

　　路过的学生叽叽喳喳的谈话落进他的耳朵：你们知道吗？院长的毕业作品好像就是叫《椿》。

　　一个学生震惊的声音放大了几倍：啊？院长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他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奇怪的臭味？

　　另一个学生喟叹一声：我看过那幅画，画中有一个绿裙子的少女在臭椿树下跳舞，好像还得了奖。

　　之前那个震惊的学生仍旧一脸震惊：嗳，你在哪看到的？我也想看……

　　院长放下手里的画笔，拍拍身旁的椿树，笑了：听见了吧？我有怪癖，就喜欢你。你又何苦呢？

　　院长去年被查出了癌症，十五年太长了，他想自己可能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