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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悦 ...

  •   乐娇入京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乐巧。
      据说是从乐母那儿得了消息,特意候在城门的。

      一身锦衣华服的官家小姐站在土瓦垣墙之间,看起来是那样不搭。乐娇遥遥掀起帘子,就见着她。

      这个妹妹,当真很难讨厌。

      入了城门后,乐巧不爱乘着自己的马车回去,非要同她赖在一起。

      “姐姐,此番围猎,你可有什么奇闻同我说?”少女亲昵地挨过来,就要在她的脖间蹭蹭。

      乐娇的伤口才结痂,显眼得紧,这会乐巧凑过来,定是瞒不过的。
      果然,少女轻轻推开她遮掩的手,狐疑地问:“姐姐,你的脖颈上怎有个伤口?”

      乐娇不会编谎话,那唇张了又张,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摔去的?”乐巧可不傻,“不对......姐姐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发生了什么?”

      乐娇并没有那般信任她,有些事不会说。

      乐巧碰了个软钉子,委屈地瘪瘪嘴,却是没有再问。
      心思一转,她挑起新话题:“姐姐,李冉托我问你,她近日办的画赏你来不来。”

      经过《缺月辞》一事,乐娇对李冉的印象比之前深,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乐巧又一次开口了。

      少女笑眯眯地说:“姐姐,我同你讲实话。这李冉想绣个荷包,可是不懂那些技巧,便想同你打好关系,日后好讨教你。”

      乐娇愣了愣,忽而想到缺月辞中的“一川流香,二绣锦帕”。为了绣香囊而请教她,说明这香囊不是练手之作,而是赠人之礼。可是能让大家闺秀也放下架子好好绣的东西,送的人定然不是阿猫阿狗。
      香囊,在情感里是代表着某种意思的。

      可是简单如乐娇,并不会深刻地思考这些。她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隐约地觉得这李冉似乎有些奇怪。
      什么样的人能写出“缺月辞”这般浪漫诗意的女儿柔情?
      怎样才能作出字字期盼,词词倾慕,句句思念的诗歌?

      在她愣神之际,乐巧继续补充:“姐姐,你也十五岁啦。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缘分这东西你不想要么?若你的夫君你不喜欢,那可要后悔半辈子的呀。去这些诗会画赏的,你也好看看有没有钟意的……诶你别害羞呀。”

      乐娇掐了掐她的脸,嗔道:“你对这些事情倒是上心。”

      乐巧闻言微微一笑:“毕竟……我不是姐姐呀,没姐姐这么讨爹娘喜欢。希望能嫁个好人家,下半辈子恣意一点。”

      若是以前的乐娇,此刻只会安慰这个小丫头。
      但是现在她听出来了,听出那层委屈包裹的嫉妒,听出抱怨掩盖下的指责。

      乐娇看了看乐巧,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爹娘同样希望你能嫁一个好人家。他们定然会事事为你考虑周全,做你最大的靠山。”
      不说几个庶女,乐父乐母对于这俩姊妹确实是尽心尽力的。前世他们为乐巧安排的人家虽然是个二品官员,二十有五,又没有玉树临风等容貌,却是个情种。他的正妻病故后,他没有再纳妾纵欲,反而拉扯着那襁褓婴儿长大,守着一个干净的家。
      乐父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此人性情温和、品格优良、容貌朴实,是一个好的归宿。
      虽然这男人执意不肯再娶妻,乐巧嫁过去只是一个侧室。但她能细水长流地陪着这个男人走,举案齐眉得久了,侧室早晚会扶正。
      他会忍让她、呵护她、宠爱她,而两家都在京城,再怎么不济乐父都能够为她撑腰。况且,这男人身家干净,没有宠妻灭妾的荒唐事和勾心斗角的宅院之争,她的下半生将会顺遂地度过。

      可是乐巧不乐意,她不这么想。
      她觉得那个男人相貌平平,自己又是下嫁,说出去都要让人看笑话的。她一个乐家嫡出小姐,做二品官员的侧室;而乐娇只不过是比她早些出生而已,嫁的却是第一武将,这差距,怎么也不能说父母没有偏心。
      那股子嫉妒的火焰在那一刻被点燃,烧得她做了那些事。

      哪怕是这一世,乐巧对乐娇说的话也不以为然。

      八岁时,乐娇偷偷摘下了父亲的反曲弓,抚摸上面的图案,还试着拉开它。乐巧担心被责骂,要她还回去,她不肯。姐妹俩一阵争执,乐巧抢了弓就要挂回去,乐娇却舍不得,还在夺。
      这弓分量极重,恰好能让他们拿起,至于拉开是不可能的。
      彼时她们还在争执,乐父恰好见了,大吼一声:“娇儿巧儿你们在干什么!”
      众所周知,这把弓是父亲的宝贝,长兄曾经偷偷碰过,被乐父骂得狗血淋头。

      慌乱间,乐巧一松手,弓就应声而落,那浮雕精美的弓身上砸出一个缺口。

      乐父黑着脸穿过她们捡起弓,就像下一刻就要喷发的火山,压抑得厉害。
      “谁先碰的?”

      乐巧悄悄地看了看姐姐,却又垂眸什么都不说。

      乐娇咬唇,抬头直视父亲:“是我。”

      乐正清扬起手就要打,却被那双眼睛看得顿住了。
      那双眼里有惊慌、有怯懦,却看着他一眨不眨。眼中水光堆积,也没有泪落下来。
      这种神色,叫做倔强。
      论说骨气,有几分像他。

      于是他沉声问道:“为什么碰弓?”

      乐娇鼓起勇气说:“喜欢。”
      八岁女娃,喜欢风花雪月,喜欢柳絮蝴蝶,甚至喜欢诗词字画,哪有喜欢弓的。

      嫡出儿女三个,庶出六个,年纪又不大,咿呀咿呀地闹成一团,乐父对这几个孩子的印象十分模糊。
      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嫡长女,像他。

      心念流转,乐正清递给她弓,试探道:“想不想试试看?”

      乐娇点点头,接过弓,使出所有的力气去拉开弦。很快,白嫩的脖子覆盖上一层红,那双稚嫩的手因为用力颤抖得厉害。
      即便如此,乐娇只拉开了一些,便觉得千斤力抵在手心上,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她吐出一口气,怕让父亲失望,即便拇指内侧被弦勒得泛青,还在挣扎着再拉开一些。

      乐正清观察了一会她的姿势,心说有模有样的。手势有些小毛病,但这股狠劲他很喜欢。

      乐娇疲累极了,再也支撑不住,曲着臂慢慢把弦拉了回来。

      乐正清感兴趣地挑眉,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松手?”

      常理来说,一个人拉不开弓,疲乏的时候下意识会直接松手。

      乐娇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我看爹爹练空弓的时候,都是慢慢拉回弦的。”

      练空弓若是直接松手,对弓有一些损害。

      乐父赞许地点点头,宽大的掌心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时候,站在乐娇身后的乐巧,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模糊的感觉:自己与她,是不一样的。
      在父爱普遍缺失的环境里,乐娇得到了来自父亲的爱抚,而后面的那个女孩,只能这么干巴巴的看着。
      就如同在一个普遍贫穷的年代,忽然有人一夜暴富,骤然产生的不平等容易引起嫉恨。

      乐巧看着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空洞,却又仿佛,里面流转着求而不得的难过。
      明明,她也想被那双手揉揉头发,也想被那双含笑的、慈爱的眼神看着。

      后来,乐娇与父亲的接触就多了起来。乐巧每每去找姐姐玩,都会被红秀告知她去与父亲跑马了。
      也是在那时,乐父发现了乐娇的骑射才能。什么时候勒绳、什么时候夹肚、如何挽弓才不会打臂,她只要看过一遍就知道。似乎只要乐娇上了场,她就有本能指引,不费力气就能统御自己的马与弓。
      那时候乐正清真正确信,这女儿像他。
      在一众总角小儿里,乐娇的脸在他的印象中格外清晰,连嫡子乐明诚都无法比拟。

      人总会对有自己影子的人事抱有亲切感,从而偏爱。

      可是一切在乐巧眼里,就通通变了味。
      明明原本是站在一样的高度,明明原本是一样的待遇,她比姐姐差在哪里?
      嫉妒作用的对象往往不是那些高不可攀的人,而是自认为可以相比,却有明显差别的人。
      于是她也效仿乐娇,告诉父亲她喜欢弓。

      很快,父亲跑马的时候也带上了她。

      看他们在马背上潇洒恣意的劲头,乐巧轻敌了,并没有询问父亲如何骑好一匹马。
      可是她一上那颠簸的马背就害怕得厉害,失重感就如果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心脏与脉络,令她惴得腿软。
      她忍着,却无意识攥紧了缰绳,两腿也因为恐惧绷得僵硬。
      这一来,马儿被勒痛,如同受惊一般跑得愈发快速。
      乐巧慌得六神无主,狼狈不堪地哭了出来。

      乐娇很快驱马追上了她,可是无论怎么劝她放松冷静,她都听不进去。

      最后,乐巧被掀下马,乐娇离得近,想都没想就去抓她。
      慌乱间,乐娇也被扯下马背。

      乐巧是背着地的,伤得不严重。倒是乐娇,肩膀不知道刮到了什么,衣服破开,一小块皮肤被生生刮去。

      自那之后,父亲告诉乐巧,她没有骑马的天赋,不用学她的姐姐。
      她恳求父亲再跟她一次机会。
      而乐正清说:“你姐姐第一次上马,就溜着如月转了一炷香。”如月是乐娇的马。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自量力了。

      父亲心疼乐娇,天天询问她肩膀的伤好了没有。在知道要留疤后,更是对这个女儿宠爱了起来,不想她难过,也不想她因此害怕骑马。
      好不容易有个苗子像他,折了终归是可惜心疼的。再者,这女儿看久了当真顺眼,性格温和坚韧,又有股藏在心里的狠劲,也没有其他子女一般的心机城府。与这个女儿相处的时候,跑马弯弓、夕阳话谈,当真是最轻松自在的。
      乐娇也争气,表示越挫越勇、不会因此惧怕骑马,哄得乐父心花怒放。

      对一个物一个人偏爱得久了,那股特殊的欣赏就会转变为感情。

      故此,慢慢乐府上下都知道这嫡长女才是乐正清的心头肉,什么好东西都越过嫡长子让她挑。
      这人也是,满京城吹他的女儿有多么聪明伶俐。很快,乐家老爷爱女如命的消息就传开了。
      虽有几个不和谐的声音,说女儿家跑马就是野蛮,但乐正清的官位在这,根本不愁她嫁不到好人家。

      这一切落在乐巧的眼里,慢慢就成了嫉妒的引子。
      那埋下的隐约的感觉成为一种印象,成为一种思考惯性,成为她先入为主的看事情的角度。
      以至于,那些在成长路上发生的小委屈、小冤枉都成了她记仇的理由。
      在乐父乐母将她许给那个二品官员后,不满与仇恨到达了巅峰。

      这样的局重头来过,乐娇又要如何破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九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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