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谋略家》般若那罗

1、第 1 章

　　在那些特定的时段，在那些特定的城镇或者平地前，在某个不经意间，你便很容易听到以下这段这段啼笑皆非的诗句——
　　战栗吧，丧钟已为你敲响！
　　颤抖吧，挽歌已为你喧唱！
　　末日的审判以悄然降临，所有生者都将付出代价……
　　当然，为了能让听者印象深刻，达到最明确的目的——你屏幕的左下角中还会出现血腥凄厉的颜色，将以上言语一字不漏的化作铭文，映入听者的脑海。
　　在那段诗文终结后，还会一阵将人雷得死去活来的笑声，将整个气氛带入高潮。尾随这众人的唏嘘不已，那个骑着翠焰烈马的诗人，也终于满足地消失在视线的极限处了……
　　至此，一个蹩脚的吟游诗人与老练的谋略家的圈套，也就此拉开序幕。

　　那夜和友人在提瑞斯法林地坐等航班。斯人谈笑风生，只是深秋航站高出不胜寒。夜风吹起来并不舒服，更不要说这个昼夜难分的林地之风。
　　“什么时候了？”
　　我问道，其实语有意指。
　　“恩，也差不多……该那个时候了。”友人苦笑摇头。
　　二人同时陷入了短暂沉默，不知该捂耳朵，还是竖起耳朵。
　　就在这是，东北方的最远处，也开始呼啸出那每数小时就要骚扰一次的声音，由飘渺到清晰，由可以无视，到无法忽视——
　　战栗吧，丧钟已为你们敲响……
　　是的，我们的确再度战栗，这次也是无奈到不行。
　　作为一个节日的怪物，无头骑士和他的影子都是个称职的从业者。不光台词念得每次不差，效果也从未让人免疫，相信从初级新手到精英都是皆是使然，至少我的周围如此。
　　果然，台词未到最后，已有人按耐不住了。
　　性急的友人从去飞艇站台上直直跳下，因技艺太低，摔得几近乘黄鹤归去……听他在底下咒骂一句，我已默念高空漂浮，以布衣身份特有的优雅从容而下……这趟飞艇，显然是坐不成了。
　　背后传来地精乘务员的吆喝——快给我回来！
　　呵呵，比起心中涌起的那份杀意，改签的小钱算的什么？想必无头骑士的频繁出现，已让这些贪婪的绿色小生物们走了几趟空船。生意者的痛，远比我们的更彻心肺。
　　走到布瑞尔广场中央，发现那里已躺着一只破碎的南瓜。
　　很显然，一场挑衅的战斗已经结束，叫嚣的影子已被人击落，化为邪笑的糖果篮子，指引着你们向更深处探索。而那些提着水桶的精英者们，也开始陆续进入旅店中购置粮草，为进一步的战斗做下准备。
　　那个生前无比勇猛的骑士本尊，怎么都是要见一见的呢。

　　血色教堂的墓地，连血色勇士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是无头的沉睡所在。传闻只要一根森冷的白烛，便能温暖那个寂寞的灵魂，来带你去往那个没有忧虑的世界。
　　众人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那个教堂，而在谈论言语间，也都不约而同提及那个谣言——关于无头骑士的谣传，他身前英勇显赫，财锦如山的谣言……
　　他们说他拥有上天入地的骏马，瞳孔和蹄子燃烧着翠色火焰。
　　与恶魔交换契约的术士，以毕生性命交换它们中的一个，而你只要战胜它的主人，便可以获得它的从此低头，一生忠诚。
　　接着，是无头骑士的恶魔随从，那是来自地狱的微笑南瓜小鬼。
　　它们邪恶的火焰灵魂，如南瓜藤般缠绕在无头剑上——当持有者挥舞着剑刃默念咒语时，它们便如天兵般降落周围，惹是生非一流，不击毙死敌誓不罢休……
　　还有就是无头骑士出名的铠甲、平日聊解寂寞的南瓜小宠，生前显赫功绩被国王赏赐的指环，最后，是地狱中侍奉他的美丽女巫的扫帚……
　　每一样，都着实让人热血沸腾。
　　我们不知谣言因谁而起，也不知它们因何而起，但确实无头骑士出现的那日，它们便尾随而至，宛如一道暧昧的魔咒，久久无法驱散。
　　联盟部落十个种族，数以千计的勇士，为着他们被恐吓的孩子来到土地上。可私底下，谁不要那标志力量的战马呢？
　　为阵营和自己荣誉而战，本是勇士的守则，而进入血色教堂、踏入坟墓的入口，也终究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扇门而已……
　　这里，我们来做一道有趣的题目，关于联盟和部落前往血色教堂小径上邂逅的几率——
　　同样是65级+的级别，同样是为了那心动的宝藏，2个阵营，一共10个种族……那么，产生戏剧性效果的几率是多少呢？
　　——有几对可以彼此亲吻致意？
　　——还是，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是不是更多的人占下了先机，选择将不相关的伙伴拉入战争？

　　不论最终几率为几，我看到的都是密集的石头墓碑，举目皆是。
　　坟墓都是来不及写上墓志铭的空白——显然，它们主人的阳寿未尽，他们还继续要为荣誉和阵营作战，无愧自己的名号。
　　我兴致勃勃的走过硕大石碑，我知道，那里曾经躺着一只勇猛的牛。
　　对于友方的伙伴，牛头一族的谦让让人印象深刻，而对于敌方的阵营，相信他们从来也是称职的对手。我认真地想象他生前的战斗，并在心中描绘他对手的模样……不远处，是一个最小的坟墓——一个机灵的侏儒，我微笑，也许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希望有机会能见到她，只是不要作为对手才好。
　　我放松地散步于坟墓间，犹如围绕银月城的喷泉，观摩夏季特有的白睡莲。对于换上盗贼的身份，我对于逃跑的自信已今非昔比。只是也总有失手的时候，而每次失手的代价是——短暂的长眠，并将荣誉赠与对手。
　　我感觉后脑勺涌上疼痛的麻痹，那是盗贼特有的起手法。
　　从下手的力度和位置，这一刻我感觉到遇到强中好手，随后一连串的□□撕裂，我已熟练地明白，终点就在眼前。
　　在身躯倒下之前，我听到了背后传来冷冷的男音，“你在看哪儿呢，血精灵小妞！”
　　可揣测意思的精灵语，还有不可一世的孤傲表情，他们是行走于暗夜原野的精灵，敌对族群的陌生亲人。挺拔且英俊，迅捷而野性。
　　暗夜精灵的盗贼，向来是血精灵贼值得学习的对象，至少于我如此。
　　当眼前的漆黑变成白光，我感到灵魂医者的手指摩挲我的头顶，耳边是她迎接死者的吟唱。她温柔的询问我是否要结束生命……
　　不，我的答案当然否定。
　　我极速跑向倒下的位置，背后是灵魂医者温柔的目光——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看到她的视线逐渐挪向空中……
　　我看到自己的尸体旁，两人正在全力对峙。
　　暗夜精灵盗贼对血精灵圣骑士，这并不是一场乐观的战斗，持续的防守和奉献攻击中，盗贼已无可躲藏，终于，他倒在我的尸体旁，作为我的陪葬。
　　我看到骑士半跪下地，想要召唤我的灵魂复活，可是我却是拒绝。
　　“为什么？”
　　他疑惑地问道，看到我的灵魂在他身后。
　　我只是摇头，灵魂状态，说不出一个字。
　　他执拗不过，于是体面地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个致意手势，便翻身上马，疾驰向教堂。
　　直至离开好一会儿，我身后的暗夜精灵才选择复活——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当我们同作灵魂彼此相视，我看到他孤傲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也是敌对阵营的惯例，无人免俗。
　　他选择立即复活后，却没有席地回复力气——这小径着实是个险地。他翻身上虎疾驰，目的也是血色教堂。他坐下的暗夜之虎矫健而充满危险之美，与主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于视线极限，我依然没有复活。
　　我注意到气氛正在变化，应该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背后的灵魂医者再度吟唱，是那熟悉的迎接死者的旋律，然而，我的周围却没有战争发生，也没有人正在死去。
　　然而，那吟唱之声却越来越响亮……
　　我看到远处出现无头骑士和他的坐骑，远远向我跑来。
　　这次，他没有朗诵任何啼笑皆非的蹩脚诗，也没有发出让人头痛的笑，他只是疾驰而来，沉默而威武，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的身边走过一两个前往教堂的人，却没有人驻足关注。
　　难道，他们都看不到他？
　　灵魂医者持续歌唱着，我此时终于明白，只有我和无头骑士处于一个空间之中——独属于死者的领域，灵魂的领域。
　　“你好！”
　　面对着过来的无头骑士，我说，“您是您的影子，还是您的本人？”这话无论说起来还是听起来，都着实奇怪。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从空洞的脖颈中发出，却不如之前的狂妄可笑，反倒像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有着不简单的经历。
　　“当然是我的本人。”
　　他说道，“很诧异吧，姑娘。”
　　“是的，有点。”
　　我开始有点受骗上当的直觉，“那么，在教堂中和我的伙伴战斗的是谁？”我继续问。
　　“那也是我的影子，不过含金量多些而已。”
　　他骑马站在我的面前，没有头，于是我也不可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但我已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洋洋得意的味道，“我丢了一匹蹩脚又脾气坏的老马在坟墓里，还有一些由树枝扎的扫把，鬼知道那扫把能骑多久？我是不敢骑的，我已经没有头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胳膊或者腿给摔没了……”
　　听到这里，我的气已不打一处来——为了这些，我的脚下坟墓已经连绵了一公里，无论部落还是联盟。
　　“可是，据说您还有剑，能召唤一群神出鬼没的小鬼……”我强打着精神，希翼获得一些意外。
　　“别提了，那些南瓜小鬼吗？天哪，出现一次就要休息十分钟，要是我活着时队里有这种兵，我非得把他们的皮都剥了。”
　　他越来越得意。
　　“指环，据说您还有那些昂贵的指环……”
　　我的声音，已轻如蚊呐。
　　说到这里，无头骑士终于沉默。我本以为他能认真回答，却只见他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然后拿出了几个光芒熠熠的东西给我——哎，3个指环？
　　“人手三只，没有人拿不到，只是不会多也不会少，姑娘……这只是个工艺品。”
　　我彻底被击溃了。
　　笨拙的地狱老马，没有保修期的扫把，人手三只的大众版指环，皮脆肉嫩的南瓜兵……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仿佛看出我的疑惑，无头骑士翻身下马，走到了我的尸体前。只见他挑出腰间佩剑，将我仰面朝下的尸体翻了过来……
　　“喂，干什么？”
　　我愤愤地说，这个家伙胆大妄为。
　　“找合适的头，姑娘。”
　　他边说边抬起他的脖颈，仿佛“凝视”着我一般，“你难道没有听过我的故事吗？人类的传说中，那个无头骑士的故事。”
　　这时，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关于无头骑士的典故……
　　这是一个流传在人类历史中，一个英勇骑士的故事——
　　据说他生前是一位勇猛的骑士，能够以一敌百，却不幸在一场战争中阵亡，为敌人斩掉了头颅。此后，因为对战争和胜利的执念，他化作了恶魔，每当月黑风高之日便四处游走，寻找自己遗失的首级，而每当看见与自己生前长相相似者，便会斩其头颅带回。
　　“您是来找自己的头的……可是，这里不只是人类的头，还有牛的头，兽人的头，您不至于连亡灵的头都要吧？”
　　眼前虽然符合故事，却也有许多不同之处，我不由继续提问。
　　“宾果！”
　　无头骑士打了个响指，继而发出了愉快的声音，“知道吗姑娘，在那么多年的找头过程中，我忽然觉得自己蠢极了——为什么要找和自己接近的头？亡灵的头也好，精灵的头也好，为什么我就不能以收集头颅为乐呢？大陆上的种族多姿多彩，收集明明可以其乐无穷的，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我开始觉得这个家伙疯了。
　　“所以……”
　　他说道，忽然手中的佩剑一闪，他剑下的尸体——我的尸体，已经身首异处了。
　　“作为指环的交换代价，你的头就给我吧。”
　　“啊！！！”
　　被突兀的情况吓到，我一时间不知作何。
　　我愤怒地上前去抢夺他的剑，只是我的身体与他交叠而过——我们处于同一空间，灵魂却依然只是透明的介质。
　　我摔在他身旁的一米处，看见他抓着我尸体的头发，头颅提在手中。
　　他手中的剑，已极速刺进身旁第二个坟墓中——这是刚才袭击我的暗夜之坟。我看到他的剑从中挑出一具尸体，是刚才暗夜盗贼的尸体。
　　奇怪，那坟墓应该是空的，主人已经复活离开了。
　　“这个空间与那个空间，是截然不同的。”
　　我听到无头脖颈中发出的耳语。
　　半信半疑间，我走向自己的尸体……
　　瞬间，周围的白光再度化作彩幻——这是提瑞斯法林地的小径，我重新站立在满是坟墓的路前……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不由心中石头落地。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以廉价的礼物激发一场战争，来满足你特殊的癖好，那么多的头颅，你又该往哪里放呢？”
　　我不知他是否能听到，可我依然情不自禁。
　　万圣节的无头骑士，几乎所有人都唏嘘坟墓里骑士的笨拙——他歌颂自己的力量，到头来却被人打得一败涂地，尸首被人洗劫一空，是历来最弱的怪物。
　　我们都以为他提升了初学者的自信，却殊不知，连最为精明的精英也被他骗到了——最为强大的谋略家，不需自己的亲自参战，便可获得最高的战果。
　　这场故意发动的战争，初看是在坟墓之中，实际，却在任何两方阵营邂逅之处——数以万计，不同样貌种族的战士在对峙中倒下，然后，他们的人头落入胜利者的囊中，那个特殊癖好者的手中。
　　“姑娘，别把我说的这样无耻，我们不过各取所需。”
　　朦胧间，我听到无头的解释。
　　各取所需，说得好。
　　我释怀笑出声……
　　任何一场欺诈与战争，不都是由于各取所需么？各取所需，是最冠冕堂皇而不虚伪的理由。
　　荣誉也好，奖励也好，金钱也好，都不过是各取所需——于是，我们便在一场场被人安排的规则中赴汤蹈火，却还洋洋得意，自命不凡。
　　战争没有胜者，参与者即是败者——我开始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骑士大人，您死了还真是可惜啊。”
　　我自嘲地笑起，对着虚空感叹道，“如果您至今活着，并且作为人类阵营的那方，那么我们可真是要头痛了。”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谢谢夸奖，如果再给我一次复活机会……”
　　“怎样？”
　　“我不愿活。”
　　“是嘛。”
　　我再度沉默，却没有询问为什么。
　　我想起了灵魂医者询问我的那句话——你是否愿意复活？原来，她也是窥透了生界的无稽的。只是，生的诱惑对人太大了，至少在我年轻力壮的时候，至少，在我渴望财富或者爱情的时候。
　　“满载而归吧，骑士。”
　　眼下，我已觉得眼前的那么多坟墓可笑至极。我没有继续进入血色教堂的打算，我只打算揣着3只指环去附近的旅馆睡一觉，这是用我的头换来的。
　　无头骑士没有回答我，也许，他正忙着翻遍所有的坟墓，寻找那些漂亮的头颅——有这么多呢，他都要忙不过来了，怎么会那么多？
　　“再见吧，希望你明年也会有此收获。”
　　今夜，已是万圣节的最后一日，无头骑士的节日将于今日谢幕。
　　“谢谢……”
　　他心不在焉地说道，声音已经飘渺至很远的地方，相信那里也是密密麻麻的坟墓，“只要你们对财富和荣誉的渴望不止，我就会有更多的人头。”
　　“我相信，祝你成功。”
　　跨上了绿色的迅捷陆行鸟，我中止了对话，向着布瑞尔的旅馆快速走去——
　　万圣节的提瑞斯法林地，在万圣节的最后一日依然热闹，依然有两方阵营的于我擦肩而过，在我背后奋力厮杀，然后壮烈地倒下……

　　战栗吧，丧钟已为你敲响！
　　颤抖吧，挽歌已为你喧唱！
　　末日的审判以悄然降临，所有生者都将付出代价……

　　那个蹩脚诗人和伟大谋略家，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