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曾经》古月江南

5、第五章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泽口老师的课，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在班级里非常的有声望，多数学生都很怕她。
　　因此，泽口老师的国文课也是最安静的一节课。

　　玲子依旧是那个样子，摊开的课本沾着馒头屑，上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
　　她右手托腮，静静的看着窗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事。但奇怪的是，窗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浅川注意到泽口老师的视线不断地飘向玲子的方向，握着课本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似乎在极力忍耐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真是的，这样完全就是一个不良少女的形象啊。
　　浅川从泽口老师身上收回目光，看着玲子的侧脸，无奈的想道。
　　但，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在玲子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浅川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就这样看着玲子发起呆来。

　　“浅川同学，请把刚才我讲的那一段读一下。”
　　泽口老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浅川一抬头就看见了她镜片下那隐含愤怒的目光。

　　他完了。
　　浅川站起来，看着同样空白一片的课本，如是想道。

　　一边的东木在座位上挤眉弄眼，伸出手指不断的比划着。浅川向着东木的方向瞄了几眼，努力理解着他的暗示。

　　“浅川同学。”泽口老师瞥了一眼瞬间安分的东木，推了推眼镜，“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泽口老师。”浅川小声应下，坐下后开始乖乖的听起课来。

　　教室内又恢复了安静，气氛变得更压抑了，萦绕在耳边的只有泽口老师有些尖锐的声音和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而玲子，依然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仿佛只是人世间的一名过客。

　　下课铃打响。
　　浅川在东木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跟着泽口老师一起进了办公室。

　　泽口老师将课本整齐的摆在桌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浅川，你上课的时候在看夏目玲子吧？”

　　“对不起，泽口老师，我上课走神了。”浅川担心将玲子牵扯进来，主动鞠躬认错。

　　泽口看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脸上的线条越发的冷硬：“我知道，我希望夏目玲子没有影响到你的学习。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立刻帮你换座位。”

　　浅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谨慎的组织了下语言：“我觉得……夏目同学并没有其他同学说的那么不好相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

　　泽口老师伸出拇指擦掉了镜框上的灰尘，浅川隐约看见照片里有一个十几岁的笑得十分灿烂的女孩。
　　“说起来，夏目玲子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没有父母，如今收养她的亲戚也根本不待见她，她为了吸引注意力只能做出一些十分出格的举动。”
　　“夏目玲子固然值得同情，但这不是她影响其他人学习的理由，她已经毁了自己，我不会让她再毁了别人。”

　　睡觉、发呆、从不听课，打架、骗人、威胁同学，玲子若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那怎么看都是无可救药了。
　　可……浅川知道，玲子不是。

　　浅川再次鞠躬：“泽口老师，谢谢您的关心，但我还是想和夏目同学再相处看看。”

　　“是吗……那就去吧。”泽口看着浅川那张偏向秀气的脸，叹了一口气。

　　“是，谢谢老师。”浅川对于泽口老师突然低落的情绪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恭恭敬敬的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泽口拿起那张小小的相片。
　　相片里面的泽口还比较年轻，没有白发，她依偎在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前面蹲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十几岁的少女。
　　岁月静好。

　　只是，相片中间有一条黑色的裂痕，不论粘的多好，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

　　“浅川，泽口老师没对你怎么样吧？”一进教室，浅川就受到了东木的热烈迎接。

　　“没事。”浅川迟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泽口老师对于夏目同学似乎有着很大的偏见。”

　　东木耸了耸肩：“她对每一个不良学生都有偏见。据说，她的女儿曾经爱上了一名不良少年，闹得不可开交。”

　　“然后呢？”浅川想起了那张被老师珍视着的照片。

　　“好像是退学了吧，不过泽口老师在那不久后就离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女儿的事情有关系。”东木无所谓的说道。

　　原来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也好，玲子也好，泽口老师也好，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
　　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真的很难很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离玲子更近一点。

　　.

　　又一天的中午到来，浅川在东木狭促的目光中拒绝了他的午餐邀请，将第二个饭盒放在了玲子的桌上。
　　浅川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周围的同学议论，但他不在乎。

　　玲子抬起了枕着胳膊的脑袋，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饭盒：“这是什么？”

　　“午餐，今天早上我准备的时候多做了一份，如果夏目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尝一下。”

　　玲子显然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有些无措，习惯性地用最熟悉的语调来伪装自己：“我说，又是馒头，又是午餐，你有什么目的吧？”

　　浅川感觉到玲子明显紧绷起来的身体，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想要和姑姑多说说话，以后可能会一直麻烦夏目同学，这是我的谢礼。”

　　玲子怀疑的看了几眼浅川，似乎在怀疑这是不是妖怪假扮的，几秒之后，才伸手打开了饭盒。
　　金黄的炸虾整整齐齐的覆盖在饭上，炸虾边整齐的放着两个鸡蛋卷，最右边是切得小巧可爱的腌黄瓜。
　　精致的盒饭称不上豪华，但无论哪个角度可以称得上用心，玲子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拿起筷子。

　　“是不喜欢吗？”浅川的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不。”玲子笑着摇了摇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眼睛，“只是觉得，这似乎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这样的午餐……觉得，有点奇怪。”

　　难道，从来都没有人为玲子准备过午餐吗？
　　浅川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去安慰玲子。

　　好在，玲子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炸虾放入嘴里。
　　已经冷掉的炸虾没有那么的酥脆，面衣变得有些冷硬，但玲子依旧幸福的眯起了眼睛，一脸满足的样子。
　　“浅……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吧？这些食物，与外面买来的完全不一样。”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这些是我自己做的。”浅川也拿出自己的那份，吃了起来。

　　玲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浅川，又立刻想到什么似的立刻移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不断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滞。

　　“夏目同学，为什么你一直不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应该没那么难记吧？”浅川贴心的转移了话题。

　　玲子微微侧过脸。刘海顺着脸颊垂了下来：“我只是不习惯叫别人的名字，也没有必要去叫。”
　　“一叫名字，就会产生联系，就要承担责任，那种沉重的事情，我可不想经历。”

　　玲子在害怕，她在害怕着这种联系的形成。
　　浅川读懂了潜藏在玲子笑容背后的恐惧。

　　“夏目同学，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浅川信，你可以叫我信。我可以叫你玲子吗？”浅川第三次对玲子伸出了手。

　　“你这人……是在无理取闹吗？”

　　“不，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浅川认真的看着玲子的眼睛。

　　“我不需要朋友这种东西。”玲子扭过了头。

　　“可是，我需要。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你的那个世界，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玲子。”浅川没有把手放下，温和的语调中透着固执和坚定。

　　玲子没有说话，沉默的与浅川僵持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浅川悬在空中手有些微微发抖，原本就比一般人要苍白的皮肤更是接近透明。

　　教室里再度扬起了一阵阵风，附近桌上的课本被风吹得纸张不停地翻动——那是姑获鸟的威胁。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们了。”不知是不是姑获鸟做了什么，玲子有些忍无可忍的将手塞进了浅川的手里。
　　双手轻握。

　　“以后请好好相处吧，玲子。”浅川勾起嘴角。

　　“但愿吧，不要给我添麻烦就好。”在浅川的注视下，玲子过了几秒，才不情不愿的小声吐出一个名字，“信。”

　　浅川脸上的笑意加深，目光落在了两只相握的手上。

　　浅川的手细腻白皙，温度偏凉；而玲子的手则较为粗糙，指腹有着薄薄的细茧，手背上还有没有完全消去的疤痕。

　　明天，带一些药膏来吧！
　　浅川的内心的小小一角响起了细微的话语。

　　像这样，对第二天有着期待的日子，浅川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他总是不停地给别人添着麻烦，不断地面对命运的恶意。所有与他接近的人，总会受到各种各样的伤害。

　　“阿信，你身上的厄运已经被驱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吧。”
　　这是浅川站在箱崎家混乱的庭院、仿徨无措时，爷爷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的话。

　　在那不久后，爷爷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去世之前，他注视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角落，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来接我了吗？”

　　带着爷爷的遗愿，怀揣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浅川来到八原，忐忑的踏入教室，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接近一个人。

　　他想，他终于拥有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