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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少年旧梦和醉后朗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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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代于林听溪而言,是规规矩矩的灰色正方体,里面盛放着他平淡又无趣的生活。
在别人挥洒青春的汗水,在白纸上涂下彩色的痕迹时,他是人群中唯一的灰色。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只知道学习。不上学的时候,他能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上一天的电视。
屏幕发出的光刺眼,却是昏暗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不用与人交流是最好的,独处使他放松,孤独让他清醒。
只要有水电供应和足够的速食食品,生活就可以将就着过下去。
每月末,父母会形式化地打电话过来问他的情况。
他们在外国工作,和他的弟弟一起生活,无暇把宠爱邮寄到他身边。
高二,林听溪选择进艺术班,出于对演员梦想的追求,更带着一份叛逆,他心里隐隐期待着父母会不支持自己,毕竟他的成绩,更适合读理科。他抱着妄想,爸爸妈妈或许能在和自己打电话时,多说上几句话,为他的未来考虑。
可他们只有一句知道了,在客套结尾的时候,问他需不需要多一点生活费。
这样,就算尽到了做父母的义务。
“不用。”他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呢,患有社交障碍症的自己,被父母抛弃在国内,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得到重视。
只要他不去打扰他们的美好生活,不对他们的财富构成威胁,林听溪是死是活,都与那家人无关。
起初还抱着幻想,觉得父母是关心自己的。
后来得知,这些通话中掺杂了无尽试探和防备,他们关心的只是林听溪的记忆。
理智久了,林听溪由衷地觉得,他要是不那么清醒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因为良知而痛苦,不会望着别人的冷漠,学习着成为冷冰冰的人。
没有感情,就不会受伤。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
掐死了花朵,避免一切开始。
这个荒诞的世界,不断涌出来的旧时回忆,糟糕的,美好的,都压在他的心头。
其他人都醉倒了,沉浸在酒精构建的虚幻世界里,逃离现实的残酷悲欢。
林听溪何尝不像加入他们的行列,忘记自己叫什么,从前是谁。
可他还是想,多停留一会儿,等到他的则晚回来了,和则晚一起,哪怕再苦也是值得的。
班里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学生,起因是他拒绝考试帮他们作弊,惹恼了他们的老大。
下了课,那几个人就晃悠悠地走到他座位旁边,刻意地把水洒在他桌子上,撞掉他的书,“反正做什么,这个哑巴都不会反抗。”
他们吃准了林听溪的懦弱无争,更加肆无忌惮。
他保持沉默,看不下去的同桌偷偷去找了老师。
老师也怕那些人,只是口头警告了几句,罚他们写检讨,便高枕无忧不再过问。
欺凌并未因此消减,反而更甚。
高考前一天,放学的路上,他被那几人堵在墙角,滚烫的烟头戳在他的手腕上。
锥心的疼。
他进了医院,错过了人生第一次转折点。
零零星星几个同学组织了来看他,伤他的人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们的父母赔了他一大笔钱,又出了钱送自己的孩子出国留学。
父母没有回来。他们简单问了理由和如何处理的。
就算,他的手差点废了,这都没有彼时正发着高烧的弟弟重要。
“辞早,你是个大孩子了,我们没法飞回来陪你,你得懂事点,早点学会处理好人际关系。”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太多悲伤。
也再也不会期望什么。
第二年,江则晚来到他的正方体世界里,将空间延伸开。
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鲜明的亮色。
原来这个世界,是可以美好起来的。
狭小逼仄的房间里第一次透进了太阳的光线。
江则晚跟在班主任后面,一脸桀骜不驯,从后排往前看,领导般扫视了一圈班级,对于一些女生欣喜的目光很是满意。
最后,他的视线留在唯一一个没有抬头而是一直在写作业的林听溪身上。
小江对这个不爱说话、手上还绑着绷带的新同学充满了好奇。
他问了问周围的同学,只得到了林听溪是复读生的信息。
难道他是一位冷酷的杀手大佬?中二病的江则晚这样猜测。
直到一天,江则晚跟着林听溪进了一间画室,看到林听溪拿起了一把美工刀,往自己的动脉上划去。(沙雕小说狗血设定所需,请勿模仿)
手上传来一阵疼痛,林听溪摸了摸手上戴的翡翠佛珠。
每当结束工作后,他才会戴上它,刚好挡住手腕上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沁凉温润的触感令他安心。
那次自残,他的确是带着寻死的心。
然而,江则晚冲了进去,夺过林听溪手上的小刀,扔到地上,一边对他劈头一阵骂,一边把愣在原地的林听溪抱起来就往医务室跑。
“把手给我捂好了!”江则晚脱了外套让林听溪先摁住伤口,咬着牙齿,风风火火地抱着他跑下楼梯。
抱着林听溪的时候,江则晚只有一个感觉:好轻。
林听溪个子不矮,没想到这么瘦,薄薄一层皮肤下的骨头戳得人疼。
江则晚心跳快得不行,他真的太惊讶了,这个总是沉默的同班同学竟然会做出这么偏激的事情。
同时,他也很生气,他很讨厌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所幸林听溪没来得及割太深,处理好伤口后江则晚松了口气,林听溪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脸上还带着遗憾。江则晚在心里吐槽,这个人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对别人得狠成什么样?
不行不行,他可是要成为校霸的男人——他绝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和他抢这个位置。
于是,江则晚决定好好看着林听溪,不能让这个人成为自己校霸之路上的障碍!
放学后,江则晚以此事威胁林听溪当自己的小弟,却不知道林听溪比自己大两岁。
“其实我无所谓你告不告我家长。”林听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则晚得知林听溪成绩很好后,笃定地以为对方一定会害怕父母的管教。
“你就装吧,你这种乖学生会不怕家长?吹牛。哎,我救了你,以后你必须跟着我,知道没?”
不管江则晚怎么逗他,林听溪都不理,目不斜视地走着。
走到拐角处,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冲林听溪挥手:“大学霸,好久不见啊。”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那个人的声音了,久远的灰色记忆席卷而来,林听溪心里一寒,差一点浑身颤抖起来。
他低声对身边的人说:“大哥。”
“嗯?”江则晚愣了。
“你先走吧,我和这个人谈点事。”
江则晚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墨镜男,又看看林听溪。
“这个人不好招惹,你快走吧。”林听溪看着那人已经往这里走了,忙拽着江则晚的袖子催他走。
“呵,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江则晚不屑地笑了笑,把林听溪往自己身后一拉,护住了他。
墨镜男走近,油里油气地看着江则晚:“小兄弟,麻烦让一让。”
“不好意思,我脚麻了。”
墨镜男摘下墨镜,往后看去:“听溪,交到新朋友了啊?”
林听溪从江则晚身后站出来,躲开江则晚想保护他的手,淡淡道:“你有什么事?”
“没啥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楼上传来的装修声拉回了林听溪的思绪。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最新弹出来的未读消息,明天所有人的戏份都结束了,剧组群里大家正闹着要组织一次大聚餐。
他没有在群里发言的习惯,从来都是默默地看一看,发几个大红包。
没想到平时关系不错的几个演员,包括刘明途,都特地来私聊问他明天去不去。
“会去的,谢谢你。”林听溪礼貌地一一回复过去。
他关掉了电视,把遥控器收好放在小盒子里。
以前他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比较自闭,不爱与人交际。如果有人靠他太近,林听溪还会产生安全领地被侵入的危机感,浑身僵硬难受。
改变他的人是江则晚。
江则晚和老师申请了互帮互助的学习小组名额,林听溪因为性格问题一直没有搭档,本来也是打算一个人学习,视班级同学友爱互助文化于无物的。
江则晚一番软磨硬泡,林听溪惦记着江则晚对他的帮助,答应了下来,搬了座位和江则晚当同桌。
江则晚从家里抱来一堆治疗伤痛的药,每到午休时间就要林听溪伸出手给他外敷药膏。
“都好的差不多了。”林听溪嘀咕一声。
江则晚没听见一样,继续耐心地给他贴药。
林听溪想抽回手,江则晚抓得用力,他无法挣脱。
“这个,是那些人弄的。”
江则晚冷不丁冒出一句,比起问句更像是简单的陈述句。
林听溪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去年高考前夕被烫伤留下的疤痕。
颜色很淡,林听溪一直有心遮挡,旁人都没看出来过。
“你个傻瓜,”江则晚松开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没事了,以后哥罩着你。”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手指滑过的痕迹,慢慢打开了林听溪封闭的心。
没事了。
被欺负的时候,他都忍住没有哭,晚上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安慰自己会没事的。
江则晚简单又充满稚气的话,惹得林听溪红了眼睛。
林听溪学着去适应他的存在,乖乖让江则晚牵着他的手,去游乐场,去书店,去一切带来快乐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触上旁边的相框,照片上的两个少年搭着彼此的肩膀,在阳光下开心地笑着。
美好得像一场梦。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梦中惊醒。
那种失去最珍惜的人的痛,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