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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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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儿几乎觉得自己走不出这样孤寂的暗夜了,接连几个晚上素儿都在做着同一类梦,主题都是死亡。一会儿是成为祭祀太阳的祭品,在黎明前的山巅颤抖地期待着爷钺的落下,庆幸自己不会被用来祭典战旗,盼望着在鲜血飞洒之际,太阳可以喷薄而出;一会儿是个跨着战马的将士,用敌人的、战友的、最后是自己的鲜血谱写着属于自己的荣耀;一会儿又是护犊的母亲,紧搂着怀中的孩子,承受来自后背的棍棒与刀的攻击……从不知道死亡也可以是如此美丽,也同时可以如此孤单冷寂,即使醒来仍觉得刀锋带来的冰冷杀机。
整个丧服期素儿都不肯走出那间屋子,甚至不想推开窗户看一看窗外。春芽一直坐在她身边,一句也不劝,王妈看了也只是摇头叹息,何贵只当什么也没发生,每天照旧拿一些大事小事来回。谁都知道这坎儿要素儿自己过,谁也不愿意催她只愿大家都好好的。
这天素儿很早便起了床,照旧练了瑜伽洗了脸吃早餐,完了就到院里散散步。王妈和春芽见了心里高兴脸上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何贵照旧来回事,终于有了回应。
“格格,羊毛收了有四百斤,大多是白色的,略有些是黑色的,该如何处置?”
“煮了去味儿,晒干了纺线,也纺成跟线衫差不多粗细的线,织羊毛的衣物。重新核了价天凉了发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织物全放铺子里卖。”
“是。这就去办。”何贵转身,走得脚步轻松。
春芽跟着素儿在院里散着步,素儿也不回头:“你不去教那几个丫头老跟着我作什么?我既走出那屋子,便是没事了。”
春芽仍跟着不走:“格格,这回是四爷让奴婢跟着的。”
素儿一回头却见胤禛和胤祥两个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她,便迎过去笑着问:“今儿怎么这么空,这一大早的。”想想胤禛好象还是除了灵堂那一回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又福下身去:“四爷吉祥!”
“怎么不给你十三爷行礼?出了宫就把礼全忘记了?”未来皇上立即板起脸。
“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万福金安!”素儿刻意强调十三二字,以图心里一时痛快:你们阿哥来就是为了听我请安来的?不会让那些奴才一天请个十次八次安啊?
“得了,我可受不起你的礼,听听,叫得那个别扭。这天气这么热,知道你最怕这个,给你送了两车的冰,已是让何贵收放好了。”十三笑着一摆手。
“我也觉得别扭得紧,都进屋去吧,日头出来了。”胤禛象是发慈悲似的。
到得屋里两位爷自到榻上坐了,见素儿站在一旁并不落座,十三奇道:“素儿怎么不坐?”
素儿作恭敬状:“两位爷面前,素儿不敢坐!”
十三哈哈大笑,春芽正在那里给用发条带动的扇子上紧发条,听了也忍不住捂了嘴偷笑。胤禛再忍不住“啪”地把茶碗往几子上一丢,茶水翻了一几的水,盖碗的溜溜的转了个圈掉到地上摔个粉碎。“这是什么规矩?主子们说话也是奴才听得的?”春芽赶忙过来跪下,天热衣着单薄,膝盖早被碎瓷扎出了血。
素儿也上了火,这可是自己的府里,谁也没求着你们来,大不了把自己治死了,也省得在这儿人地两疏的时空死撑,只怕你老四也没个好儿,再怎么说阿玛也救了你老爹的命,又坐实了你心狠手辣,看你怎么收场。直接走到春芽面前,拉起了便抬脚往屋外走。
胤禛气得不行:“佟佳氏·素儿!到哪里去?”
“回四爷的话,素儿不敢听主子们说话,自是到屋外侍候着。”素儿憋着气在房门口答道。
“给我进来!”胤禛拍着几案叫道。
“四哥,你冲素儿发什么火?这又不是宫里,讲究那些个虚礼作什么。”胤祥看看不是事儿,忙在一旁劝着。
素儿却是不肯领情,回进来对着神经质的老四福了福:“四爷有何吩咐?”
“你这脸色是做给谁看?自已的奴婢下人管不好,爷就教训不得?”
“回四爷的话,四爷自是谁都教训得的,只素儿这府里没什么奴婢主子,都自个儿是自个儿的主子,素儿年岁小,有不懂的还常请教着呢,若说到奴才,这里一般都是。”
“四哥,这府上就素儿这么个主子,也才只九岁,若没个上下同心,只怕连茶都要喝不上了,快都别为个下人置气,素儿,咱们下棋,再叫春芽上些别致的点心来。四哥别的棋下得好,只这五子连珠怕是下不过素儿呢。”十三做着和事佬。素儿也觉得自己太过份,怎么说人家也是个阿哥,自己这死倔的脾气也真得改改,总不能让人家改吧?不再死顶着到门口让王妈去端点心,见春芽仍跪在院子里,便叫她起身处理伤口去。
春芽有些哽咽:“格格,奴婢给格格惹祸了,往后万不可替奴婢挡着了,阿哥们可不是好惹的。”
“起吧,别有事没事地练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当然是自个儿作自个儿的主,难不成我府上还劳他来管着不成?依我看这儿大家都好着呢,吃得比宫里好,用得比宫里强。”
春芽起了身,接过王妈手里的点心盘子就要往屋里送,被素儿一把接过往屋里去,听得十三在那里跟老四说着话:“四哥,你可别看素儿才九岁,能干着呢,府里上上下下虽说规矩上不讲究,谁心里不敬着她?你不用代她做下人规矩立威的。”素儿不愿听壁脚,直直地端了点心进去。
“正说你这儿点心别致呢,说说都有什么?”胤禛倒象是已经消了气。
“这是南瓜饼,这是椰丝条,这是曲奇,这是葡萄干蛋糕。”
“嗯,这名儿是没听过。”每样都尝了几口,很有节制,也许是不喜欢甜的。
“我和胤祥,还有九弟十弟都来过好几回了,都没能见着你。”
“只怕不是真想见。对了,十三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学里该是除了过年都不放假的。”
“四哥来了几回,高福叫门房通传说是你表哥来看你,结果门房回他格格不见客,塞银子又都不肯拿。便叫上我一起来,这不是见着了?”
“你们几个何时要人通传过?再说了,跟门房说是四爷来了,谁还敢拦着不成?偏这般多事。”
“早说了我们哥儿几个都拿你当自家妹子看待,自是不通传,进来就成。对了,四哥一直想问呢,这门房都不敢收银子,你是怎么治的?”
“只跟他们说,若是谁拿了别人的银子,就不用再拿我的银子了,要拿哪边的自己选。”
“就这样?”胤禛好奇地问。
“素儿没权没势的,有什么值得别人塞银子的?若是大官或是四爷的门房自是不同,求着的人多,自然容易出点子纰漏,不过听说四爷治得严,应该也没这种事。”
“你对下人这般放纵,也不怕被他们欺到头上去?”胤禛突然成了好奇宝宝。
“素儿只是个小丫头,本就没什么威势,放纵不放纵的不重要,他们要欺一样能欺。这府里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还不算着庄子里的。若是没我这个主子,他们日子照过,若是没他们,素儿只怕会被饿死。”
“素儿真是象个大人了,这翻话可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得出的。”胤禛若有所思。
“四爷真是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可听说过?素儿没了爹娘,若还不知道这些个理儿,怕是真供不起这点心和茶了。爷该不是来教素儿如何治家的吧?若是真要教,等素儿取了纸笔也好记下来。”
“怎么听着倒象在哭穷?我怎么记得皇阿玛才赐了一千亩良田给你?”十三爷笑着轻轻敲了下素儿的头。
“素儿想是被十三爷敲坏了脑袋,特别败家,见赐田时已是误了农时,便让人全都种了花。”略缩一下脖子避开十三的爪子。
“种花?什么花儿能种一千亩?”胤禛挑着眉瞪大眼问道。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无非是玫瑰、薰衣草之类,用来熬花油的。不过任是什么花若是成了片,远远望去都美,红就红得象火一直烧到天边,蓝就蓝得象晴空。”
“素儿终于是好了。”十三由衷地叹息。
送两人出府时,听得十三对老四低声说:“咱勤着来,素儿就有倚仗,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