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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儿趣 ...

  •   山田中正每晚都准时来看沈清,从日军少将的身份考虑,自己殷勤过了头。
      事实也确是这样,日军占领南京城没几天,城内随处是哀鸿遍野,血雨连天的可怖景象,山田无意扮演低幼化的角色,刚进入南京城的日军就像一群在幼儿园里受了气的小孩跑到了花园里,肆无忌惮。
      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玩具”,说是玩具,只是逃避现实的一份消遣而已。

      怕这个捡来的小孩子呆的太无聊了,山田时常捎一些小玩意儿带给他。
      “你回来啦!”沈清对他的到来毫不惊讶,他早就知道门被锁了,这种感觉好像有一点点熟悉,但是沈清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你能帮我带城南大街的烧饼吗?我太想吃王叔的烧饼了。”
      “我带不了。”山田并非不知道城南大街在哪儿,也并非不认得“烧”字(日文中的「焼き」与中文的烧非常之像)。山田中正走过城南大街,但这里已经没有烧饼店了,也许最后几个烧饼就是日军吃掉的,然后他们把整家店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西芽在一旁安慰着沈清,也许她有办法做个饼冒充一下城南大街的王家烙饼。沈清自己也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
      “外面雪下的太大,许多店家都关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田习惯了对沈清说谎。

      偶有一天山田中正在这里过夜。他不能给沈清带王家烧饼,他就从日军的行军餐里带一些寿司给沈清作为康复餐。
      “哇,这是什么?”
      “「お寿司」。”
      山田在心中觉得这个反应有趣,中国人没有见过寿司吗?
      中国人中一定有见过寿司的,但沈清从来没有见过寿司,那小巧精致的造型和内里香甜清香的米饭很快吊起了他的胃口。
      “哦四喜?我能尝一个嘛?就一个!”耐不住自己的口水,沈清眼巴巴的望着盒子里的寿司。沈清自诩是中华第一大吃货,所有跑的跳的飞的走的,但反被端上盘子作为一道珍馐,就必定难逃沈清的消化系统。山田中正对沈清表现出的好奇极为满意,这种点心似的东西很容易套的他人的欢心,也很容易就蒙蔽了这小孩子,“我把这些带给你,你就打算吃一个?”
      “哇!”沈清的小手不自觉就去抢寿司的盒子:“都是我的啊!亚麻大叔叔,你早说嘛!”
      抢了一次,失败;抢了第二次,失败;
      沈清有点恼火:“不是说都是我的吗?”他两个腮帮子嘟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此刻这两个腮帮子配着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显然是一副充满火气的样子。

      “我向来不免费给他人东西。”山田中正眉毛一挑,随手拿起一只叉子就插进了一个寿司,“想要,得自己抢。”

      与只会哭闹的小朋友不同,沈清的骨子里自带一点傲气,这让山田感到有些意外,或许这是遗传了他父亲或者他爷爷中的一个:“抢就抢,谁怕谁。”
      他气哼哼地撸起袖子,露出了擦着药水的两只细胳膊,红一块紫一块的,山田中正为自己居然要这样向着一个小孩子展开“攻势”感到可笑,他突然在这样的乐趣中忘记了自己日本人的身份。这就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让他的良心松了一口气。
      山田中正从沈清身上找到了一份久远的,温暖的感觉。
      沈清那吊在空中的“羊腿子”,厚厚的石膏就像一层厚厚的盐,随时都能下火炒了似的,几个回合中山田还是让着沈家小公子,代价是被抠了象征日本帝国的肩章,倒是没有撕下来,肩章被缝在上面,只是小家伙不知怎么的对它有怨气。
      沈清如愿吃到了寿司,他目光好奇的看着盒子中只有巴掌大的小方块,咽了咽口水,拿起了一柄小叉子:“亚麻大叔叔,你先吃吧。”
      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作出道歉,又似乎昔日从父母那里受过的教育冒上了脑海,沈清想着不能自己先吃。
      “不用了。是专门带给你的。”
      尽管山田早知道沈清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却没有想到这个中国的孩子这么乖巧。当然山田小时侯生活的环境,有着比沈清更加压抑的家庭氛围。山田和自己的父亲几乎不会说话,只有出成绩时,父亲才会问他考了多少,算作是对他的考核。

      “是吗!”
      两只眼睛忽地一闪,“那我不客气了!”
      这孩子显然比山田儿时幸福快乐得多。
      “哇!好吃!”沈清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刚刚那个踌躇犹豫的沈清突然变成了一个如狼似虎的沈清,似乎他已经把脑子里的一套教养抛之脑后了。看得出来沈清很享受海苔搭配米饭的风味,内里的酱料他也觉得恰到好处,咸中带甜,别有滋味。
      孩子的笑容,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掠过山田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像是黑夜中闪烁的灯塔,天空中悬挂的明月,一股暖流充盈了山田中正的心房与心室。

      一个细瘦的身影就在隔壁房门看着,眼睛中带上了几分狠毒,但是又很快褪去了,她看不懂这样的“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一出闹剧”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从小到大,没有被任何一个正常的日本人正常地对待过,这个在农村长大地漂亮女孩早早的嫁作人妇,早些年有一个小宝宝。但是自从目睹了日军的残忍行径之后,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党外的善良”了。所以对这种她无法做出解释的行为,她把它们归结为“资本主义的腐朽”。
      西芽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受到了中国□□党内文化的熏陶。但是她的家人当时极力反对她跟着□□西进,认为这不是农村的童养媳应该做的。她也只能遵从亲家的愿望,放弃入党的机会。

      当夜,山田中正没有离开。他和小家伙聊了过往在美国的生活,刻意地避开了“日本”这个敏感词汇。一个个故事听得沈清心潮澎湃,他不停追问着关于美国社会的种种。
      “美国人真的会把汉堡当自己的早餐吗?”尽管在英语中粗略的对“Hamburger”一词略有印象,但是在当时中国没人领略过汉堡包的风采。
      “面包里面剖开,夹一点点碎牛肉和蔬菜,酱料就行了。”
      “哇!”尽管吃下了5个寿司,沈清还是不由自主想象着异国情调的美食风采。
      当“老爷爷”(沈清的爸爸原来告诉他:“时针走的最慢,是一个老爷爷;秒针走得最快,是个小淘气沈清;”刮刮沈清的小鼻子,“分针走的不比秒针快,是爸爸。”于是沈清没记住“时针分针秒针”,却对“老爷爷爸爸和沈清”印象深刻)的时针指向了“10”,沈清有点累了。
      “故事明天还能继续吗?”
      山田中正帮他把腿抬进被窝里,“这里疼吗?”山田中正试着弯了弯脚踝。
      “疼疼疼。”果然是牵一发动全身。
      “好吧,康复训练明天要继续做。”
      “为什么那个医生不会说英语啊!每次我和他说话都累死啦。他说的英语好奇怪,都听不懂。”
      “好了,睡吧。”山田中正看着被窝里露出的小脑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儿时当他出色的完成了学校布置的作业时,睡前他的父亲都会象征性摸摸他的小脑瓜子。沈清的头发看起来很柔顺,想必摸起来会很舒服,但是“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残影还在这里”。

      那个残影挥之不去,不仅困扰着山田,也困扰着沈清。
      “我会乖乖的……我会乖乖的……”
      “妈妈不要走……爸爸不要走……”
      “妈妈!……爸爸!”
      沈清对自己父母最后的印象模糊的像上个世纪磨损的胶片。白天里他脑中的那台放映机不会出现,到了晚上,它就魔鬼般的缠绕着他。
      这次山田中正听清了,尽管都是中文,但是血缘深处对亲情的呼唤不需要语言也能明白。而他,他有一双能够救人的手,但是他不能推翻时间,不能改变任何一样东西,他也不想告诉他眼中的小家伙——
      何为血淋淋的答案。
      但是——
      有一天沈清自己一定会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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