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淬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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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但山田中正和沈清都绝口不提。
山田中正穿浴衣的样子，沈清是第一次见。
虽然他在前一天晚上见到了另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人”的禽兽穿着几近相同的黑色浴衣，但是山田中正是不同的。为此沈清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人和人鸿沟一般的区别”。山田中正的浴衣平平整整的穿在身上，带子上的结也打得漂亮。
山田中正带沈清来到了一个阴暗的房间里，这里是军官的私人对战房，占地约30平方米的一间房间里地板分为了红蓝两色，两侧设立有休息区，门对面那堵墙上挂了一套衣服，排列着两排木剑。
“剑有开刃和未开刃之分，前一排是未开刃的，后一排的是开刃了的。”山田中正向沈清解释道，沈清昨夜明显没睡好，精神很颓废，但沈清不敢表现自己眼皮快黏在一起的样子给山田看，亦步亦趋跟着山田中正。
“每天第一件事，先和我对决，明白吗？”
沈清点点头，他现在肚子非常饿，只有看着山田中正才能勉强支撑着身体。“现在，先去拿一把剑，然后随便站到一个位置，朝我进攻。”
沈清故意慢慢走到木剑前，拿起了一把开刃了的剑。山田中正在背后赞许地点点头，走到了墙角的位置拿起了一把未开刃的剑。
沈清似是有醉意，又似是怒不可遏，他拿起剑，大喝一声，不管不顾山田中正冲了过去。
“莽夫。”
幽闭的空间内响起了山田中正细小的唇音。
即便是一柄未开刃的剑，落在身上也像是被抽一样疼。沈清的身上还没有穿任何剑道服，只有一件单薄的上衣和衬裤，况且身体上的旧伤尚未康复，沈清身上就又添了新伤。
“站起来。”只要山田发出声音，沈清就不敢不从。哪怕是他双腿尽断，沈清也会撑着剑，忍受巨大的皮肉之苦，站起来。
沈清趴在地上，这次他也想要站起来，但是他的肌肉开始明显抽筋，沈清甚至有了想吐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毒瘾犯了，幸好还偷偷藏了一点鸦片，便想背着山田中正悄悄地去洗手间吸，“我……去一趟洗手间。”沈清把剑丢到一边，狼狈地跑向门的方向。
山田中正先他一步到了门边，“把剑捡起来。”
山田中正挡在门边，沈清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的毒瘾犯了，距离他在房间里偷偷吸食毒品过了不到五个小时。沈清回来以后就开始密切注意时间，山田中正看出来了他肌肉明显抽搐，但他要沈清把那柄剑捡起来给他。
“药…药……滚……开。”沈清现在感到极度渴望一口鸦片，沈清的大脑晕眩了起来，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山田中正手上未开刃的刀毫无保留地砍向他的侧腹，这一次比前几次都要用力，刀上裹挟的巨大力量甚至割开了沈清的皮肉，沈清的身子直接滚到了地板上。沈清用力才能看清，站在他眼前的是山田中正，而不是小泉林。
鸦片的戒断反应有多么难受，山田中正只有书上的概念。或许和学医的出生有关，山田中正自己是不沾酒，不抽烟，更不吸毒的。沈清此刻在地板上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肠胃里残留的油脂或者肠胃本身在翻江倒海，这给了沈清极大的痛苦；沈清的眼睛里开始流眼泪，留下来的眼泪是发黄的，喉咙里明明干渴却不住的流涎。沈清跪在地上，头用两只胳膊藏着，根本不敢看山田中正的脸。他开始感激起腰腹上皮肉绽开的疼痛，只有用那只手握住的刀切开的皮肉，疼痛才会分外明显。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是吗？”
晨光照亮了这间幽闭的房间，山田中正的就站在光芒下，是那样明亮刺眼。清冷的声音并没有让沈清感到难过或者解脱。
山田中正的木刀在沈清周围的摩挲着地板，沈清能看见一道细长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动着。沈清的意识很累，他根本不想去理解任何他听到的话语，但是男人的声音在沈清脑海中已经是一道特殊的条件反射，不受毒品侵害，沈清自动就能解读。
我本来的样子……哈哈，没错，这个躺在地板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的我，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原先是什么样子呢？在吸食鸦片之前我原先是什么样子呢？我好像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在戒断反应中，戒毒人往往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时常出现种种消极症状。沈清懒得跟山田中正解释，那种深渊里的快感是山田中正这样云端上的人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东西。忘却自己曾经有过的家庭，忘却自己曾经廉价的快乐，忘却那些虚伪的爱……想到「爱」，沈清剧烈咳嗽了起来，他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
沈清瘦小的身子开始呕吐了起来，但他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呕出来的那些散发出恶臭味的呕吐物，沈清猜想可能是肠子或者胃。
“哈哈......我把自己的肠子......”
沈清的语句断断续续，自己现在的声音有多么难听沈清并不知道，他只觉得它们沙哑。但是不仅沙哑，而且是真正的阴阳怪调。
山田中正站得离沈清远了，沈清相信，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对这个全身细瘦，行如枯骨还散发恶臭的「沈清」有什么同情的话，那应该是下水道中的老鼠，或者真相是，连老鼠都要离他远远的。
“把这里打扫干净。”
山田中正走到了沈清的另一侧，他似乎并不急着走。
沈清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他现在全身难受，要怎样把这里打扫干净？没错，这是一个笑话，正如这个被笑话的他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来。
这并不是什么上等的茶叶，但它确确实实有某种魔力，让沈清的思绪有了些许平静。沈清身体里的毒魔似乎就如同那个茶叶一样，在滚水中翻搅之后渐渐隐去了。
沈清记不清上次闻见茶香是什么时候了，几岁的时候，还是几年前？他再次尝试艰难起身，没过多久又重重地摔倒。山田中正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产生了数道重影，但沈清没有放弃，那沏茶的手在沈清眼里是那样的平静，遗世而独立的身姿是那样的挺拔，沈清一点点靠近他，就像一块铁被磁石吸引了一样。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沈清的口中背起了陆羽的《茶经》。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总是陪爷爷坐在茶行里读《茶经》，爷爷说以后掌管茶行生意，这《茶经》可是敲门砖。
当他把第一章《源》背完的时候，爷爷布满皱纹的手就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清儿。”
沈清便坐在茶行摇晃的藤椅上，听着爷爷扇着蒲扇给他讲故事。
原来这茶，早在唐朝丝路上时就已经在世界声名远扬，沈清那时候还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到了18世纪，遥远的地中海就已经开始盛行茶风。19世纪，一个叫做大不列颠的国家每年都花费巨大，只为了从当时的清朝手中购买茶叶。直到有一天，海上的霸王大不列颠不想再自掏腰包，不想把银两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中国以购买中国昂贵的茶叶，于是邪恶的大不列颠王朝把另一种看起来与茶叶类似的植物加工品卖给了中国……“这就是鸦片在中国的起源。”
“爷爷，鸦片是什么样子的啊？”
爷爷扇着蒲扇，记忆翻到了上一个世纪的黄页，“这鸦片啊，说起来危害可大。不少汉人，满族人吸了鸦片都卖妻丧子，家徒四壁啊！”
“为什么要卖掉自己的妻子啊？”
“为了鸦片啊。”爷爷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痛心的表情，“吸了鸦片，人变成了跟柴棍一样的皮包骨头，力气也没有了，精神也没有了，所以洋人们叫我们‘东亚病夫’啊。”
“东亚病夫。”
这个词像扎在沈清心里的刺。
当沈清还是个黄口小儿的时候，沈清从未理解“东亚病夫”的意思，现在，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不正是东亚病夫吗？
沈清终于撑到了山田中正面前，满头的水珠让他看起来像是淋了雨的落汤鸡，格外狼狈。沈清还是跪坐在地上，这样的姿势不会给他的膝盖过大的压力。
茶盏上仍然冒着热气，山田中正所用的那一盏棕褐色的茶盏异常朴素，上面是宛如叶枯的黑色花纹，和他给人的风格相像。沈清在他脚边喘着粗气，那区区几步的距离对沈清而言就是千山万水，他现在急需要一口茶水，沈清用疲惫的眼神看着山田中正。
山田中正的手指拿起了茶盏，手指指节分明，沈清已经没有力气从山田中正的手中接过茶盏了，沈清为这份不尊重感到抱歉。但沈清的下颚很快被那带着茶香的手指抬了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沈清的嘴流入了食道，非常非常温暖，这是一种沈清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茶，初入口时涩苦，入胃后又回甘，“和眼前这手可真像，先抽他一顿，再喂他喝茶。”沈清在内心偷笑，他看透了这之中微妙的关系，山田中正这一招用在沈清身上真是屡试不爽。
这就是为什么山田中正身上总是带着茶香吗……这茶的回味悠长，沈清恋恋不舍的咬住盏口，而那双手也耐心地等他。
“他有没有在看着我呢……”沈清想往上看，又害怕遭遇到昨晚的尴尬，当沈清真的对上了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沈清倏然脸红了。意识到自己已经喝的太多，沈清的牙齿这才放开了茶盏。
依照日本茶道的传统，沈清本来也不应该喝完。山田中正挽起了自己浴衣衣袖，就这沈清喝过的地方，喝完了最后一口茶。
沈清并没察觉到这个日本茶的特殊喝法，喝了一口茶后，沈清全身神清气爽，他重新站了起来，去拿墙角的扫帚。
山田中正起身，并不打算泡第二杯，他走到门前：“年初之前把它戒了，过年时再带你出去玩。”这句“出去玩”，他说的很轻，沈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沈清没有理睬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门关上了，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孤独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淬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