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8、第七章 前尘往事不可追

　　安排好一切，沈璃与三人分了手，带着小锦回到无名斋。
　　吃过早饭后，重新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服，沈璃摘掉了所有首饰，只用一根白玉发簪将头发挽住，便走出房门。
　　凤青轩拿了一个篮子站在院门口，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施礼。
　　沈璃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青轩，今天麻烦你了。”
　　“姑姑不必客气。凤氏陵园在山中深处，徒步恐怕不好走，我带着姑姑飞过去。”说着凤青轩一手托住了沈璃的左臂，暗自运气，带着沈璃凌空飞起。
　　小锦展开双翅飞在沈璃另一边，不时欢快地在两人身边绕圈，好不快活。
　　沈璃随着凤青轩慢慢升空，感觉十分新奇刺激。在现代，她很喜欢做各种极限运动，一方面可以放松心情，另一方面可以提高体能和身体的灵敏性。现在不依靠任何外力（凤青轩被华丽丽地无视了……）就御风而行，看着脚下慢慢变小的山川河流，和远处一片崇山峻岭，沈璃不由自主地欢呼一声。
　　凤青轩听见沈璃的欢呼声，转头看她兴奋的样子，嘴角也微微翘起。
　　这个圣女姑姑跟传说中的真是大大的不同啊！传说中天赋异禀、冷静淡漠的圣女姑姑，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是活泼灵动、千变万化的，不经意间还流露出孩子气，就像现在这样。而今天早晨那个无助寂寥的少女，好像只是他梦中的一个幻影。
　　穿过几个山峰后，来到一个山谷。
　　沈璃在空中看到山谷中高高的牌坊和一座座墓碑，飞行带来的兴奋感一下子消退，恍惚间又回到了昨夜的梦中。
　　几个看守陵园的弟子上前见礼后，退了下去，凤青轩引着沈璃步入陵园。
　　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已走过千百遍，沈璃的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恍惚、心痛、喜悦还有说不出的憋闷。随着她一步步走向深处，越来越多属于“凤九离”的感受在觉醒，继而融合到沈璃的灵魂中。
　　这一切发生得自然无声，却让沈璃心绪激荡。为了宣泄情绪，她只能不断加快脚步，最后几乎一路小跑奔到父母墓前，把凤青轩甩在身后。
　　凤青轩急忙纵身追了上去，只见沈璃停在墓前，面上表情平静，胸口却起伏不定。等了半晌不见她有吩咐，凤青轩静静上前摆好祭品、香炉等物，燃起一炷香递给了沈璃。
　　沈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接过香重重地跪下拜道：“爹、娘，女儿回来了！”只一句，就哽住喉咙。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雾气，又拜了两拜，才将香插入香炉。
　　拜祭了父母、兄长后，沈璃也不起身，挺直身体跪坐在墓前，吩咐凤青轩：“青轩，你先回去吧，晚宴开始之前再来接我，我想在这里静一静。”
　　凤青轩有些担心，想劝沈璃一起回去，但见她凤目低垂，跪坐凝思，完全不理会自己，又觉得自己不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算了，反正此处有门中弟子把守，不如吩咐一声，让他们留意，自己回去叫了父亲过来可能更有效。
　　想到这，凤青轩施礼退出，与守陵弟子仔细交代后，回流云堂去了。
　　四周一片寂静，沈璃——现在开始应该叫凤九离了——慢慢从灵魂觉醒的激荡中缓过神来。刚刚的心绪起伏，让一向自制的她几乎失声尖叫。
　　从沈璃回归到凤九离，她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她身在其中，心却游离世外。每夜梦回，那些在长久岁月中被她埋藏的记忆，一件件的重新出现在眼前，不断刺激着她分裂的灵魂。当她来到陵园，踏上梦中的场景，沉睡的灵魂瞬间觉醒，与沈璃合二为一，而曾被她压抑的种种感情也在她心中翻腾。
　　手边微暖，凤九离侧头一看，是小锦在用自己的身体磨蹭她的手指，她将小锦抱起，放在膝上。此时小锦仿佛也受到她的影响，完全没有了平日活泼的样子，只是乖乖地卧着。
　　凤九离环顾四周，远处一个守陵弟子正偷偷向她这边张望。略一思索，便想到那可能是凤青轩安排看护她的人，不禁弯了弯唇角，僵直的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有亲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在现代，她曾经那样羡慕其他小朋友有父母关怀，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她和白笙只能彼此依靠艰难成长。长大后，作为一个特工，她冷静敏感，习惯在人群中隐藏自己。她成为了最好的特工，却始终得不到正常人唾手可得的温暖。
　　而在这里，她曾拥有过父母、兄长无私的关爱，拥有影山派上下的拥护和爱戴，同时也背负着常人无法承受的重担，为此她回避所有的感情，慢慢的也不再将这些放在心上。
　　凤九离从小到大的目标只有一个，修炼成仙。
　　在山中的漫漫岁月，除了家人和少数门派中的人，她的生活几乎真空。这样的环境和教育，让她性格清冷，不通人情，行事颇有几分乖张。而圣女的身份则让她背负更多的责任，教导凤家子弟，保护影山派，成为她生活的重心。这样的凤九离不懂得别人对她的爱，不会爱别人，甚至也不会爱自己。
　　父母离世，她会痛，会难过，她只能选择压抑来逃避痛苦，最后她让自己遗忘了这些不断刺痛她灵魂的事情，将它们掩埋在灵魂的深处，不再触碰。
　　然而，这一切随着沈璃的回归，全部脱离了掌控。所有被刻意遗忘的事在午夜梦回时原原本本的展现在毫无准备的沈璃面前，属于“凤九离”的感情如泄洪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无力逃避。
　　实际上，经历“沈璃”短暂的一生后，现在的凤九离已无法像以前那样压制自己的情感，抛弃俗世的所有，只一心追求仙道。成了仙不过是延长了寿命，而用有限的时间好好生活，然后进入轮回，洗白重来，对她而言却是更好的结局。
　　至于成仙后摆脱所有俗世烦恼，不过是一句骗人的鬼话。这跟高考之前，老师跟孩子们说，上了大学你就可以随便玩是一样的。而且就像金老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人既然只是长生不老的“人”，那仙界也不会是平静的。成仙不是烦恼的终结，长生不老对她也没什么吸引力，那努力成仙这个目标可以作废了。
　　然而不管成不成仙，影山派的事她都责无旁贷。这里是她的家园，这里的人是她的亲朋、弟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回报“家人”的无私守护，她要担起影山圣女的重责，在未来的时间里继续守护影山派，直到逝去的那天。
　　还有白笙，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她就不相信白笙已经死了。说不定白笙会搭上她的顺风车来到这里，就在大陆的某一处等着她。
　　至于不完整的记忆，出事的缘由还有阿宝的下落，只能慢慢回忆了。或许每晚的梦境会告诉她一切，或许某天遇到什么机缘，突然就想起来也说不定。
　　不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是恢复修为。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保住自己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做其他的事了。而且“凤九离”是修仙界塔尖上的人物，她失去修为的事如果被外人知晓，不但自己有危险，更可能连累整个影山派。
　　未来的她要随心去生活，不再拼命压抑，只要快乐、自由。有一天，她可以安然葬在哥哥身边，那块她亲自留出的空地上，和所有爱她的人在一起……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时间已一点一点过去，等凤九离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木枝桠星星点点的漏下，传递着最后一丝温暖。
　　凤九离跪了整整一日，全身都是僵的，想站起身，两条腿却酸麻得根本使不上力气，挣扎了几次又软软倒下。
　　小锦有些着急，腾空飞起，“阿离，你等着，我去找凤青轩！”双翅一展，一下窜了出去。
　　“小锦……”凤九离喊了她一声，转头看去已不见她的踪影。
　　她一边暗暗羡慕着小锦有翅膀真方便，一边揉捏自己麻木的双腿，希望快点恢复知觉。
　　“圣女大人，您怎么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守陵弟子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停在凤九离近前恭敬问道。
　　凤九离对他微微一笑，“没事，跪得久了，腿有点使不上力，一会儿就好了。”
　　“姑姑。”就在那守陵弟子纠结着要不要上前扶起凤九离时，凤青轩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只见他几个纵身来到了近前，小锦跟着他飞过来，落到了凤九离身边。
　　守陵弟子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向凤青轩躬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姑姑，您怎么样？”
　　“我没事，活动一下就好了。”凤九离自顾自地活动着手脚，顺手弹了小锦脑袋一下，接着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一直在陵园门口等着您呢。”凤青轩扶起凤九离道。
　　“见过木宸了吧，他怎么说？”
　　“父亲说让我在陵园门口等着，等您出来以后直接带您回去。”
　　“那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凤青轩拿好东西，回身刚要答应，正好看见一束阳光斜斜地打在凤九离的身上，那抹纯白的身影好像在发光一样，在树影中皎然如月。他不由一愣，再仔细看凤九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又似乎没什么区别。
　　凤九离见他愣在那里只盯着自己瞧，不禁也低头打量起来。见自己只是衣服下摆处有些污迹，也不见其他异样之处，不由奇怪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凤青轩被她的问话惊醒，忙答道，“没有没有。”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姑姑看了半响，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也微微泛红。
　　凤九离见他突然脸红，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个青轩平日里总学着他老爹的严肃样子，装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其实还是少年心性，做不到他老爹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里子。
　　见他越发窘迫的神情，凤九离也不再笑他，轻声道，“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