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57、第五六章 教育熊孩子（上）

　　沈玉雪轻皱眉头，想着凤九离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皇帝是不信任沈家的。
　　以史为鉴，一国重臣被皇帝猜疑，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太好。现在皇帝还需要沈家制衡朝局，等到沈家没用的那天，是不是就会被除掉了呢？以这个思路去想，祖母和贵妃所谋划的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拉拢下任皇帝，甚至让下下任皇帝有沈家血脉无疑是巩固势力非常好的手段。
　　但是，祖父在这件事上，显然更加理智，他要沈家退，子孙却要更精干。所谓靠人不如靠己，与其依附别人乞求富贵，不如自己自立来得稳妥。以沈家的家底，就算没有实职，只留个爵位，甚至没有爵位，也未尝不可。
　　现在自家形势如同烈火烹油，父亲领了京畿要地的防务，她得了县主的封号，皇帝还塞了一个身份尴尬的世子进来，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这种时候只能求稳，万万不能出事。
　　欢歌给小主子和秀秀换了热茶，偷偷打量主子的表情。
　　自从那位圣女来府里以后，小姐就在一天天的改变，明明是个小娃娃，有时候却无比沉稳、成熟，完全不像个孩子。
　　再看秀秀，到了王府便终日陪着小姐，几乎寸步不离，平日与她们这些奴婢并不接触，主不主奴不奴的身份分明十分尴尬，举手投足又显出凌驾于凡俗之上的气息，让人不由心折。
　　欢歌低头侍立，心里想着以后小姐离开，自己该何去何从，沈玉雪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
　　“欢歌姐姐，你叫个小丫头去上房那边看着，如果我娘回来了就来报一声。”
　　“是。”
　　欢歌答应一声刚要出去，只听秀秀一声厉喝，“什么人？”话音未落，秀秀如闪电般蹿出窗户，沈玉雪坐着没动，欢歌一时被吓住也不敢动。
　　不过须臾，秀秀手里提着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小孩儿从窗户跳了进来，抬手一抛，那孩子轻巧地落在沈玉雪面前。
　　他的身体甚是灵活，就地一滚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秀秀，双眼冒火。
　　秀秀却不理他，径自坐下，拿起花绷，继续绣那不知名的小花，仿佛刚刚暴起抓人的不是她。
　　开始的惊讶过后，沈玉雪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朋友。个子小小的，很瘦，小脸煞是好看，头发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干净。
　　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周夕棂，之前在颐华宫里他几乎是个隐形人，她也从没见过，到了王府以后，他又不肯见王府的人，所以她只是远远地看他进出父母的院子。
　　听说周夕棂比她大半岁，但看上去她反而更像姐姐。不过他漂亮的大眼中透着疯狂的恨意和鱼死网破的绝决，身体紧绷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秀秀的喉咙。
　　如果没人适时引导，这样的性情必会让他走上邪路。
　　沈玉雪摸着下巴，在心里扒拉小算盘。
　　小世子在她家不能出半点查错，否则就算皇帝不发难，那个镇国公也必定抓住机会穷追猛打。这小孩儿明显被养歪了，如果不引导，以后难保不给自家带来灾祸。父亲母亲不好下手，哥哥们还小指望不上，她虽然以后要离开，但现在还是可以有些作为的。
　　想到这里，沈玉雪从榻上跳下来，跻着鞋走到周夕棂身边，探头到他眼前，笑着道，“你不乖哦！”
　　周夕棂心里还在想着用各种方法折磨秀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笑颜把他吓得退后一步，还不及想，手上一暖被那人抓住了。他想甩开她，却又有点舍不得那暖暖软软的触感，便别别扭扭地任她牵着。
　　沈玉雪拉着他，只觉得这孩子比她想得还瘦，不由心生怜惜。牵着他到榻边，示意他坐上去，一边吩咐道，“欢歌姐姐，你派个人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世子在我这里玩呢。”
　　回头对还愣在那边的周夕棂道，“罗妈妈给我做的点心特别好吃，给你尝尝。”说着，掂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周夕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玉雪，突然一抬手，狠狠拍在她的手上，点心滚落在一边。那一记特别响，沈玉雪幼嫩的小手顿时红了一大片，秀秀抬头看时，见沈玉雪还是笑呵呵的样子，显然已有成算，便按住想要过去的小锦，静观其变。
　　周夕棂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冷冷道，“谁要你假惺惺的可怜我！”
　　“你需要可怜吗？”沈玉雪歪着头看他，“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假惺惺？还是说只要是对你好的人，都是假惺惺可怜你的？”
　　周夕棂不答话，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心里打定主意不理她。
　　小孩子闹别扭，沈玉雪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哎，可惜了这个豆黄！”她从地板上把点心捡起来，拍掉上边的灰，“知不知道啥叫‘粒粒皆辛苦’，无缘无故的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她可听说了，这孩子进府那天就掀桌子，扔了不少饭菜，让美人娘亲头疼了一宿。
　　周夕棂没回头，余光还关注着沈玉雪，见她把点心捡起，身体不由有些僵硬，随后，见沈玉雪居然把掉在地上的点心扔到嘴里，顿时惊讶得顾不上别扭，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你……”
　　沈玉雪自自然然的让他盯着看，完全没觉得她刚刚的行为与贵族小姐的身份有多不相符。“有得吃的时候，就要多吃，不吃东西是跟自己过不去，掉在地上的东西看似污秽，被人强塞侮辱是那人有问题，跟吃食有什么关系呢。要是我啊，就笑着吃进去，拍掉了尘土还不是一样的东西，吃进去长了力气，把那些侮辱报复回去就好，光生气有什么用！”
　　周夕棂瞠目结舌，自己以前的事情连雪竹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知道的？
　　“你听谁说的？”周夕棂恶狠狠地道，底气却不足。
　　“你啊！”沈玉雪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都写脸上了，我还不知道。上来，好好吃点心。你要不想回世安苑，下午可以在我这里玩儿。”
　　周夕棂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地坐在榻上，接过沈玉雪递过来的点心，小口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让他饿了半天的胃有些抽痛，两口吞下了它，面前立刻出现一盘子点心。
　　“喏，都给你，不过不能全吃完，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这些东西要有节制。”沈玉雪轻声道。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沈玉雪把盘子塞在周夕棂怀里，蹦蹦跳跳地迎了出去。
　　只见秦氏带着几个丫鬟妈妈快步过来，沈玉雪叫了一声娘，小身子已经飞扑过去，秦氏连忙伸手抱住女儿，嗔怪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世子呢？”
　　“在屋里。”沈玉雪牵着娘亲的手，进了屋。
　　周夕棂已将盘子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站在榻边又是一副戒备的模样，神情中隐藏着一份羡慕和失落。
　　秀秀坐着没动，只朝秦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低下头去拆那拧成一团的丝线。
　　秦氏对秀秀的态度见怪不怪，马上开始处理眼前的麻烦。
　　她柔声道，“世子原来在这里啊，雪竹在世安苑找了你半日急得不行，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周夕棂像斗鸡一样毛都乍起来了，小脸红红的，大声吼道，“不用你管我！我……”
　　话还没说完，头上便挨了一记，只见扎着丫髻、软软的小姑娘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边，做坏事的手还没放下。
　　“不许你跟我娘这样说话！按理，就算你是世子，也应该叫我娘一声婶子，什么你呀、我呀的！你不愿意来我家，也不是我们求着你来的，到处乱撒气有什么意思。如果再这样，我就让我爹把你关起来，不给饭吃！”
　　屋里的人具是一惊，秦氏怕小世子突然发难，不由往女儿身边靠了两步。周夕棂在沈玉雪指控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头仍是高高地昂着，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天鹅。
　　沈玉雪狠狠地踩上了他的痛处。他闹腾、他别扭、他到处乱跑都是因为这个，虽然宫里的生活未见得比王府好，但那里毕竟是他的家，现在被送出来，就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他知道，不管他怎么闹腾，皇爷爷也不会要他了，可他就是不死心不服气！
　　同样是皇族子弟，凭什么他要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所有人欺负！
　　身上一暖，他被人搂在怀里。短短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脑勺，身上软软的还带着馨香，耳边柔柔的声音充满坚定，“不要怕！不要怕！”
　　他的身体变得柔软，脸上凉凉的，满眼的泪不甘心地落下，他只能咬紧嘴唇，将哭声换成沉闷的呜咽，张开双臂抱住那小身子，将头埋在她细弱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