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bacco

1、引子

　　春日里落了几场细雨，地上坑洼处皆是积水，叫人走个路都要心神不宁的将目光锁在那地上。这时候，倘若是说这最叫人烦闷的春雨绵绵之日，上了这街，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做，全城人最熟悉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那忘忧阁。
　　名字取得就叫人惊奇，这世上，谁还不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郁闷派遣出去，只留一身清呢？
　　可再怎么想也不过就是一喝酒听曲儿的声色犬马之地，靠名字挣了点儿仙气，谁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能把人的魂儿勾进去，叫人一进再进，不愿离开？

　　忘忧阁中人头济济，三三两两聚成一小方桌，围着中央的戏台，戏台上的女子娉婷袅娜，眼里似是噙着泪，手中的琵琶轻轻弹拨，唱的是悲调儿，沉郁的很。听曲儿的人到没有被台上着过于卖力的演出动情，依旧谈笑。
　　“这素素怎么还不出来，我的屁股都要生茧了。”“是啊是啊”
　　一方桌上的人嚷嚷了一句，是个粗汉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坐着，旁边的几个斯文些秀气些的，不禁都皱了皱眉。方辰朝旁边瞥了一眼，却看见顾未止严肃的模样，虽然他一直觉得顾兄一直都是不苟言笑，但今日这般还是很少见。他把玩着琉璃杯，目光却不知散到何处去了。方辰突然有些郁闷，明明是他要来的，怎么一来就把自己晾到一边，而且，又是这般单调乏味的曲子。看着旁边你一句我一句热切交谈着，他看着台上的女子，陡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罢了罢了，他心想这样的天气自己在屋里闷着也是无聊，捻起一粒花生，轻轻一丢便用嘴稳稳的接住，这样自娱自乐地丢完了一碟，听到幕后有声音，台上的女子方才站起身来，理好衣物，抱着琵琶踏着碎步下去了。相反的，台下的人，反而兴奋起来。看到几个壮汉搬上些道具来，他才大悟，原来刚刚那些只是前戏，如今，才是要唱戏了。四周人先前的不耐烦与现在的耐心等待，倒是让他对那个传说中的素素生了不少兴趣。

　　没有人报戏名儿，大约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幕后倏地走出一个身着紫色戏服，长发飘飘的女子，画的是浓妆，一张口，一手抬到胸前，便是“小女西山狐妖是也”，字正腔圆，刚出气儿，台下便有叫好的，方辰在人间呆久了，自然看过不少的民间戏，听到前几个字，方辰便猜到了，也算是人们常爱点的，讲的是河神和狐女的凄美爱情，这一幕是河神负伤被狐女看见，狐女舍一尾相救，后二人也日久生情。
　　关于这戏道士口中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闻，说这戏是真事改编的，主角呢，就是如今已经名列上仙的符川。说到这符川，方辰做鬼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先，听过不少流言，可对于他，方辰只知道他生性冷淡，仙资极好，最擅控水之术，这样一位清高之仙居然会在人间与一位女妖结下孽缘，除了会控水之外，方辰觉得这些全部都是无稽之谈。
　　演水神的是个俊俏的小生，唱功无甚么出奇之处。到了第一幕的高潮，狐女断尾之处，方辰才知道这忘忧阁有什么好。只见那狐女当即神色紧张，听土地说她的一尾可以救人，沉思片刻，背后突然出现九尾，她变出一把刀，咬着嘴唇亲手抓住一尾割下那道具尾巴，居然真的喷出血来洒落在台上，狐女拿着断尾，当即吐出一口鲜红，而眉眼间，却是有淡淡笑意。
　　一气呵成，仿佛那狐女真的活了，而那台上的女子真的遭受了断尾之痛一般。不得不说，方辰差点都以假乱真。
　　紧接着便就要开始第二幕，也是全戏的转折点，水神发现狐女的身份，那狐女居然杀过不少人，才被拘禁在山中，水神难忘救命之恩，但想到眼前女子只会祸害苍生，她接近自己也许另有企图，后来受到其他道士的挑拨，便决定在他走的前一夜，十五的月圆之夜，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刚要演到高潮，方辰正看的起兴，忽然觉得身旁一股寒意袭来。
　　那人穿着浅灰的道袍，腰间除了一块玉便无他物，不是道行较深无意带佩剑便是才入道不久什么也不会，修炼成仙的更不必说，需要什么是随手可变的，而且还可以化用自然之力。方辰悄咪咪撇了几眼，方才发觉那不是道袍而是仙界的丧服。
　　原来还是个仙，方辰仔细想了想没有听说或见过此仙，大概是刚修成，还不曾有名号，虽然修仙并非易事，但毕竟还是数目庞大，也有些小仙自以为是不继续潜行修行，到头来没甚名号，还有被革去仙籍的风险。
　　台上突然有剑落地之声，哐当一响，方辰才回过神儿来，原来那水神已经将剑刺入了狐女的胸口，狐女将剑亲手拔出，血染红衣裳，戏服上开出妖冶的血色花朵，狐女一笑，道自己早就知道今夜是她的死日，只不过是她愿意死在他剑下罢了。“这囚的不是山不是人，是心啊。”方辰看到这里，无奈的叹着气，“妖本与鬼无异，不过是有了心，可有了心，不是痴心错付，就是万念俱灰。都说是无心之鬼最可怕，有心之人，往往才最可笑可悲。”
　　方辰心想自己也是那无心之鬼，可每次看到这一幕，胸口处似乎都会隐隐作痛。而身旁的小仙似乎被他的几句“无心”之言镇住，动作僵硬了片刻，方辰想趁机仔细打量一番，便被另一边的顾未止拍了拍肩，“我待会有些事要办，你待在这里抑或是出去转转都可，就是别走太远。”方辰无语，想到顾未止破天荒的这一出，知道定是有要事了，他与顾未止算不上至交，其实他压根儿不记得几百年之前的事，他明白的时候，是顾未止就在他身边，他说他的真身是一只判刑笔，与他一样是怨气所化，除此之外，他的事方辰从不，也无从过问了。顾未止算是好鬼，只是行踪有时不定，但都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大概也与这隳城是道士集聚之地有关。
　　顾未止的声音压得极低，可还是被一旁的小仙听了个清楚，他抿了一口茶，表面装作波澜不惊，心里却惊涛拍岸，不是为这戏，而是刚刚方辰的那一句话。时隔多年之后再听到相似的话，可惜此人非彼人，样貌与气息完全不同。他轻笑一声，他亲手将剑刺进去的，虽然只用了六分功力，估计，也只能保住几缕魂魄罢了，而且…
　　察觉到方辰的衣袖里有异样，他向下看去，袖口处，隐隐约约有东西在蠕动，探出一抹绿色，又倏的收回。原来是个树灵，他轻轻咳了几下，方才袖口里的应该是真身，倒是胆怯，分明是被自己给震回去的。方辰听到咳声，下意识将目光投了去，恰好四目相对。
　　“这附近道士还是有的，被察觉了可是不好，毕竟有些不懂得还以为是什么妖物。”
　　方辰这才发现，本应该在他腰间缠着的青邪不知何时滑到了他的衣袖处，要不是这位小仙提醒，还真会处乱子。方辰在心里默念了几下，那根青藤才慢慢缩了回去。
　　“不知小友在这呆了多久了？”
　　“啊，不久不久，也就七百多年罢了。”
　　“七百…”小仙嘀咕，万物有灵，但能修炼出人形的，起码也得有几千以上的修为，看来这里，并不是他真身所在的地方了。不过还能随身携带枝藤，应该是修为不浅。
　　“啊，今日这素素只表演这一场？”“是啊，换做先前起码得三四场，说是，有人提前约了要见来着。”“不是说她从来不接待客人的？”“谁知道呢，又是哪个财大气粗的…”
　　原来戏已经结束了，顾未止依旧是板着脸的，“我先走了，你小心为是。”“嗯。”方辰又换了个二郎腿的姿势。顾未止站起身，恰巧小仙也站了起来，顾未止身子微微一转，手在胸前朝小仙作了个揖，“符上仙，告辞。”“呵，不必，我们要见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没等方辰明白过来，二人已不见踪影。
　　上仙，上仙，就那么几个，还姓符，不就是符川么。
　　方辰拍了拍大腿，早知道，刚刚就问一问，这戏里演的是不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