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庙中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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匝道安信走出研究所，用眼镜招呼来一台悬浮车。悬浮车是这个时代的主要交通工具，大多数是供一人乘坐的立方体“容器”，或者说载具。道路不再是以往的水泥路或者柏油马路，也没有铺沥青，表面只是较为光滑的平面。悬浮车通过自身的动力悬浮在道路之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程序经过设定，确保悬浮车不会撞上建筑物，由终端计算最合理路径，也不会相撞。悬浮车的使用类似共享单车，所有人都有使用的权利，野蛮地内部也有悬浮车。车速最高可达每小时400千米，不过一般也没有开这么快的。只要把目的地利用“玻璃板”输入悬浮车的终端，就可以自动计算所需时间，然后依照计划行驶。
“玻璃板”则是这个时代一项很重要的物品，其实对以前的人（也就是读者们的时代）来说也就是加强版的智能手机。大道纪元前105年，“5G技术”正式投入商用，而当时设想的“智能手机只留下一个屏幕，计算工作交给云计算”终于得到实现。又过了一段岁月，产生了“玻璃板”这样的屏幕。倘若“玻璃板”完全透明，又怎么去找到它呢？因而在精心设计之下，屏幕并没有做成超薄的屏幕（当然也可以有），倒是套上了“手机壳”一样的外壳。用“玻璃板”可以轻松联网，登陆“载体”。反而是智能眼镜没有流行起来，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智能眼镜的存在——这就是匝道安信靠眼镜云计算作弊打出的八连庄没有被一绿胜海和龙蟠里仁发现的原因。不过匝道安信还是随身带着和智能眼镜同步的“玻璃板”的。
人们的外套总有一个装“玻璃板”的大口袋。依据法律，通过不正当手段窃取“玻璃板”与“伤害他人”（从故意伤害到杀 人越 货，包括各种性侵犯行为）同罪，都是投入野蛮地的最高刑罚。不过在物质极其丰富的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人去主动做这种事情。想要“玻璃板”就去各区领取，或者通过路边的公用“玻璃板”来让制造“玻璃板”的无人工厂用无人运输用悬浮车送来就可以。每平方公里都有至少2台公用玻璃板，而运输过程最长只需要5分钟（考虑道路偶尔的拥挤，以及无人运输用悬浮车的车速）。
5秒钟过去，悬浮车来了。匝道安信输入了一串字符，悬浮车立即载着他向某个方向驶去。说到字符，在最后的战争结束之后，世界上的人口骤减，战争结束的那一年是大道纪元元年。大邦联的缔造者决定以“汉字”作为世界统一语言的文字，而佐以字母来辅助使用，因为战前使用汉字的国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虽然是被侵略的一方，虽然国土遍体鳞伤，虽然人口只剩下五分之一，虽然挨了几颗核弹头，但是还是靠着“白科学”胜利了——古代的兵法韬略，近代的红色选集，现代的心理学研究，以及人民对和平的渴望。通过广泛运用统一战线，挑起战争的部分战狂虽然号称“手握两千万克隆人改良兵团、一万枚核弹头以及数不清的武器”，却还是在取得了一定战果之后起了内讧，而背地里昔日使用所谓人权问题大做文章的人们，也不得不联合抵制克隆人，在数十枚核弹炸沉了某个岛屿之后，终于失道者寡助，众叛亲离的战狂被厌战的“自己人”用核弹炸死了。经过这一番折腾，目的为永久和平的“大邦联”终于建立起来了。花费了两百余年的时光，核弹的污染才基本消除。
文字也只是一种工具。为了在大邦联建立后让更多人学会世界统一语，“汉字”再一次进行了简化，读音也有所改变。（当然用现代汉语是表述不出来的，用古老的输入法也无法打出来这些字符，敬请谅解。不要问为什么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
1分钟过去了，匝道安信到达了一个有些古老的建筑物面前，他快步下车。抬头看，牌坊上依稀可见几个大字，不过匝道安信不认识，这个年代也没有多少人能认全了，只知道是“星门”，还有好多不认识。步入不那么古老的仿古建筑，匝道安信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迷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转了几个弯，终于找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倒是很热闹，和建筑的宁静形成了对比，匝道安信可以说是循着声音找到的。虽说是中式风格的建筑还保留着房梁和柱，里面的圆桌却令人感到些许突兀——不是八仙桌。圆桌一圈有十二把椅子，不过看起来椅子排列的稀稀疏疏的，圆桌两旁还放着许许多多的椅子，因为无人使用而闲置。正对房门，坐在圆桌最里面的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目光柔和，嘴有些大，即使坐着似乎也比两旁的人高一些，此人便是汝梁唯一（姓汝梁，名唯一），也是这间屋子里正在进行的“会议”的“主持人”，他对着匝道安信笑了笑。在汝梁唯一的右边坐着一个神情淡然的中年男子，方脸，脸上棱角分明，目光却是出奇的淡然，好像无欲无求，对匝道安信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汝梁唯一左手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和一绿胜海年龄相仿，是一绿胜海所在研究室的前成员三元正纲（姓三元，名正纲），他认识匝道安信，因而对匝道安信的到来有些好奇。痴迷打麻将的三元正纲在研究所里和痴迷打麻将的一绿胜海一拍即合，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去年从研究所里离开了。三元正纲左手边依次坐着两男一女，还有一张空座位是留给匝道安信的；在神情淡然的中年男子右边还依次坐着四个男人，看起来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下首背靠着门的椅子是空着的。
“安信，坐在这个位置。”汝梁唯一指了指那个年轻女子左边的一把椅子，匝道安信就坐在了靠门的位置。“抱歉，来晚了。鄙人不才，请多指教。”匝道安信看着圆桌边的十个已经入座的人，向众人致歉。
“宾客还没有到齐，由在下来向安信介绍诸位来宾。”三元正纲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到齐了。你继续。”汝梁唯一打断了一下。
三元正纲看着空置的一把椅子，虽然好奇但也不再追问，“这一位是真谕理和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向那个神情淡然的男子。中年男人还是神情淡然，不过好像稍稍有了些反应。
“接下来这一位是翠屏山理飞先生。”三元正纲指向真谕理和（姓真谕，名理和）右手边的男子。翠屏山理飞（姓翠屏山，名理飞）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在真谕理和右边的四个人中看起来最英俊，不过却没有汝梁唯一 和真谕理和高。
“再接下来这一位是由理奉公先生。”三元正纲指向翠屏山理飞右手边的男子。由理奉公（姓由理，名奉公）目光炯炯有神，五官匀称但还不至于仪表堂堂，身高比翠屏山理飞略高一些，精瘦干练，似乎自带严肃的气场。
“再接下来这一位是锦屏山理楚先生。”三元正纲指向由理奉公旁边的男子。锦屏山理楚（姓锦屏山，名理楚）是国字脸，看起来也是不苟言笑的人，头上有几道抬头纹。
“这位是有关理据先生。”三元正纲指向锦屏山理楚旁边的这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有关理据只是一个代号，此人和之前的几个人不同，尖嘴猴腮，脸上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浅笑，正在仔细地打量匝道安信。匝道安信目光与他交汇之时，心底自发地升起了一丝敌意。
“这位是大中资生。”三元正纲开始介绍自己左手边的两男一女。这个名叫大中资生（姓大中，名资生）的男青年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出头，面色红润，微微发福，在一双大眼睛和一双大嘴之中夹着一个有些小的鼻子。
“这是白下元吉。”大中资生旁边这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看起来面色苍白，似乎软弱无力，不同于真谕理和的神情淡然，白下元吉（姓白下，名元吉）的脸上是完全没有表情，或者说是“木然”，“呆若木鸡”，体现出一种病态的瘦弱。
“这是新成员，紫竹璇。”匝道安信看着身旁的年轻女子，她如紫竹一般“挺拔”，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比白下元吉还要瘦削，脸色黝黑，黑中微微发紫。
“正纲，辛苦了。介绍完毕，那安信，轮到你做报告了。”汝梁唯一挥挥手示意三元正纲坐下。
“关于之前的‘葬礼欢歌’问题，在研究所里进行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讨论。”匝道安信起身开始做汇报。
“和一绿胜海吗？”三元正纲提问。
“是的，还有龙蟠里仁。不过他们似乎偏题了，这个是当时录音下来之后机器整合成的文字稿。”匝道安信掏出“玻璃板”，将文件传输给三元正纲，三元正纲则将匝道安信拉进了“讨论组”里面。
“这个是今天的讨论组。”三元正纲拿起自己在桌上的“玻璃板”接收了文件，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匝道安信，“今天的会议主要内容是介绍真谕理和先生，他对这个问题有一些感想。”
“安信，辛苦了。理和先生，敬请发表高论，安信的发言权当抛砖引玉。”汝梁唯一示意刚起身的匝道安信坐下。
“不敢当，不敢当。”真谕理和起身，先清了清嗓子，“这个问题是我提出来的，个人愚见，问题其实分为两部分：一是对逝者，二是对生者。完成逝者的遗愿，逝者又如何得知？”
“死去元知万事空。”有关理据补充道，“纵然是千呼万唤，逝者也不可能复生，更不可能知道葬礼如何如何。”
“那么，为什么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比如托梦，比如索命？”汝梁唯一亲自发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实在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至于索命，则是戏曲家们的夸张，以及做贼心虚的最严重表现。”真谕理和淡然回答，“难不成汝梁先生还相信鬼神的存在吧？”
“唔……那为何托梦之类的征兆有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例如清明前后梦见逝者，或是自然而然就梦见了？”汝梁唯一继续问道。
“清明前后，还是联想到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有关理据顿了一顿，“反正都可以归结到潜意识去。”
“至少我们无法探测到鬼神的存在。或许是处在更高维度，不过也和我们互不干涉。”真谕理和接上有关理据的话，并认真地凝视了汝梁唯一一眼，“重点是第二个问题，即对社会的影响。”
“都这个时代了，葬礼向来还是哭哭啼啼。”锦屏山理楚严肃地说。匝道安信正在摆弄“玻璃板”，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了没来得及掩饰的困惑。他看到了“讨论组”里本该出现的第十二人，和本不该出现的第十三人。
“有人指责我们绝情，”翠屏山理飞摇了摇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由，那么一个人死亡之后是否还享有这种自由呢？我们认为连葬礼都没有必要了，葬礼只是告诉世界这个人死亡的标志，坟墓的出现是为了纪念。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好纪念的呢？”
“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从哪里来还要到哪里去，与其人为破坏自然，不如融入自然。纪念有多种方式，也未必一定用墓碑。”由理奉公说道。
“那也未必不用墓葬和墓碑。”匝道安信反驳。
“地球上空间也就这么大。新墓覆盖旧墓，如此不断循环。现在还有人搞迷信，认为坟墓抢占了风水宝地，殊不知大地上大半土地埋藏过遗骸。我们觉得这是资源的浪费。尤其是现在网络科技高度发达，完全可以‘互联网葬’，即在网上留一个网址，作为自己的墓地，总比实体的墓碑节省多了。”由理奉公看着略带不服气的匝道安信，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回答。
“而且可以记录更全面的信息。规避死人和活人抢地盘的困境，死去即是遁入虚无，那用虚无的代码网页来展现真是再好不过了。”真谕理和淡然地说。
“未必会被大多数人接受。”三元正纲试图泼一些冷水。
“那就让我们的行动为大多数人所接受。从过去的豪华陵寝，再到之后的坟墓，然后生态葬，现在是物尽其用的时代。”真谕理和还是淡然地回复三元正纲。
“遗体强制捐献，之后怎么处理是医学院的事情。只要我们让大多数人都接受死后尸体无用的这一结论就好。”翠屏山理飞说。
“你们下一步是不是要让大多数人接受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净的无用之物，然后自动去当活体实验的小白鼠了？”紫竹璇突然发难。
“你想得太多了。”真谕理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还是淡然地从嘴里飘出这样一句话。
“为了科学，为了真理，为了进步，为了全人类。这是我们的口号。”由理奉公慷慨激昂地说道，“也是我们的目的。”
“所以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前葬礼的种种议题都是幌子，”汝梁唯一冷笑一声，“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推动强制遗体捐献。”
“是这样。我们正在制造舆论，也感谢汝梁先生的大力助推，在这个问题的讨论上，你也是我们的合伙人。”真谕理和还是不为所动，平静地说。
“我们手上握着客观的武器，这次我们站在规律这一边。除了强制遗体捐献，我们还要推动彻底禁烟禁酒，彻底禁绝香辛料。”翠屏山理飞自信地笑了笑。
“你们不会成功，至少我是不愿意主动捐献出自己的遗体。人心不一定这样，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冷酷无情。”汝梁唯一轻蔑地说。
“并不会。今日的冷酷无情换来的是明日的利乐有情，今日的奉献必将带来明日的回报。只是奉献出再无用处的身体，却会给未来的科技突破以新的契机。”由理奉公声如洪钟，严肃地看着汝梁唯一。
“相比较投胎转世之类的说法，至少这是能看得见的，确确实实的。诅咒我们下地狱吧，可是我们知道地狱根本不存在啊。还有什么比喻或是言辞可以阻止我们对真理的追求呢？”有关理据说。
“呵。科学神教。”汝梁唯一试图做最后的反攻。
“也许吧。但我们并不迷信。人类从主观臆断到客观观察，迈出了艰难的一步；从唯心到唯物，又迈出了艰难的一步，而且这一步至今没有走完，脚还悬在空中没有落地。人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贵、那么独一无二，我们只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我们只是参与者，而不是规则的制定者。偶然的巧合在长远看来并没有多少用处，必然的规律才是我们的追求。日新月异，万物不断演进，抱残守缺的心态并不可取。”真谕理和淡然地作了总结。
“能前进就不要站着不动。我们不信天，我们不信地，我们只信真理，由实践探索来的真理。”由理奉公说。
“局面失控了。”匝道安信偷偷给三元正纲发私信。大中资生、白下元吉和紫竹璇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紫竹璇的眼神有点恍惚。
“本来就讨论不过。汝梁先生是老实人，这年头还在信鬼神。”三元正纲回复道。
“看来这次是我们的失利，”回复完私信的三元正纲骤然起身，对真谕理和等人说道，“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汝梁唯一还不是很服气，但也理屈词穷，只能怒目圆睁而不发一言。
众人不欢而散。真谕理和与其余四人一起离开之后，汝梁唯一还沉浸在愤怒之中，“我以为只是友好的辩论……”
“确实很友好，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输无疑。”白下元吉终于吭声了。
“他们一个个怕不是全是机器人哦，一点感情都没有。人类要是像这样，还不如让机器人取代人类算了。”大中资生无奈地说。
“过几天最 高议会要表决禁烟禁酒的草案了。”匝道安信心不在焉地说，“他们的一部分目标说不准能提前实现。”
“怎么可能呢？烟鬼酒鬼在这个世界上一抓一大把。高兴就好，爱莫能助。”大中资生说。
“议会那帮天命之子再傻，后面的专家备询团自有想法。反正只要不危害他人，想怎么喝怎么喝。”白下元吉不满地说。
“散了散了。你们走吧。”汝梁唯一难得吃下如此败仗，一点精神也没有了。
收拾完椅子，各人各自离开，留下失魂落魄的汝梁唯一趴在桌上。
“人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三元正纲临走之前对汝梁唯一说。
这时，三元正纲又收到来自匝道安信的私信：“多出来的两个人是谁？”
“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庙中清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