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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面桃花笑九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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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镇的春天是最美丽的春天,永远都是云淡风轻,姹紫嫣红;本镇的豆腐店是生意最火爆的豆腐店,永远都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哪个男人不爱吃豆腐呢?可是,一天之内已经吃了三次豆腐的狗腿吴终于觉察自己卤水中毒了,不然怎么会大白天见鬼,见到那个突然显形暴打自己,又嗖的消失的恶鬼呢?
其实狗腿吴的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和他擦身而过的正是那个梦魇——金豆子。
她大摇大摆的走在本镇繁华的集市上,走过人山人海的豆腐铺,梨花娘子的风华立刻蒙上了一层尘沙;走过杨柳飞絮的河堤,小桥流水顿时平添了几分沧桑。
衣衫褴褛的她走到哪里,哪里的良辰美景就是一处令人扼腕的败笔。
她自己却不以为然,啃着包子,哼着小曲儿,雄赳赳地朝着王府方向走去。自三天前吃了小福第一只包子,她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干掉一笼。没办法,小福以死相逼,她岂有不受之礼?
就这样,吃吃看看,她走了进富阳居边静谧的竹林。
午后的骄阳恶毒地打蔫了繁花,只有瘦竹青翠依旧,那鲜艳的新绿仿佛是藏在她颈项中的宝贝。想到宝贝,金豆子不由得伸手将它紧紧握住:你等着,我这就带你找他去。
在她陷入沉思的同时,一双好看的手推开了富阳居的雕花窗。
这双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随即出现在窗边的是那个绛红色的身影。金色的艳阳很配合的给他镀上了一道金边,骄阳似火,卿似骄阳。
这个正散发着光和热的血性男儿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直到中午还在闹起床气。现在,他以自认为最酷的方式冷冷一笑,喊住了金豆子:“喂!上来请我喝酒!”
金豆子闻声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抬头看去,霎那间,一道阳光刺得她眼冒金星。她揉了揉自己那双差点废了的招子,泪汪汪的白了陆箭男一眼。
“不过是请我喝酒,你不用太感动。”陆箭男开始犯贱。
“我有事,没功夫陪你磨叽。”金豆子冷着脸自顾自的向前走。
“有什么事能比请我喝酒还重要?”他咄咄逼人,贱入佳境。
金豆子停下脚步,转过脸来。一阵微风吹散了她本已凌乱的鬓发,她伸手抚平发丝,眼波荡漾,文弱的轻启朱唇:“有,卖身!”
良家青年陆箭男听到如此粗俗不堪的回答,脸色刷白,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他那双好看的手紧紧的抓住窗栓,嘴里轻蔑的吐出两个字:“放荡!”
金豆子甚为得意,刚刚潇洒的转身,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好,卖身还卖的如此高调,有个性我喜欢。陆抗,这位风尘奇女子是谁,怎么不为我引见引见?”
金豆子慢慢的转过头,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对上那张挂着谄媚笑容的娃娃脸。
“是你!”他们俩异口同声的相认了。
王贱男今天看起来气色极佳,眉清目秀,丰神俊朗,一身青衣更是华贵不凡……人家自己也承认主要是气质好。
只是可惜,交友不慎。当他探头探脑和陆箭男一起站在雕花窗边时,金豆子无奈的看着这老哥俩,叹了口气:双贱合璧。
“陆抗,你坐到现在就是在等她?”王戬疑惑的望着陆箭男。
“……”
“就是她要请你喝酒?”他不依不饶。
“……”
见气氛如此尴尬,王戬一个劲儿的替陆箭男陪笑脸:“金姑娘,来都来了,不如上楼一叙,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这位陆兄更是在下的好兄弟,你我三人岂可浪费这大好春光,应当痛饮一番才是。”
金豆子眼睛都不抬一下,“多管闲事。”
“金姑娘……”
“啰嗦。”
“金姑娘!”
“话唠。”
“你给我上来!”王戬的耐性达到了极限,扒下了羊皮。
“有种你下来!”
“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
就在两人吵得如火如荼之际,那道绛红色的身影已经跃身跳下,像大山一般挡住了金豆子的去路。
“你,你要干嘛,别乱来,我现在体内正有一股真气乱窜,误伤你我可不负责。”金豆子紧张的向后退了几步。
陆箭男见她外强中干,眼里居然添了几分笑意,破天荒的和蔼一笑,“我都下来了,你总该请我喝酒了吧?”
竹林里清风徐徐,两个长身玉立的的少年男女相对无言。良久,风停了,他们笑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戬也从容的自富阳居里走出来,他举止洒脱的打开折扇,朗声说道:“鲁贵,布酒!”
神秘老家丁再次颤颤巍巍的出场,变戏法似的抱出几大坛陈年女儿红。依旧是行动迅速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专业酒保。
待到他们三人就地坐下,富阳居的跑堂阿三就慌慌张张的向这边跑来,“少东家,王老板正到处找您哪,原来您在这儿,可让我好找。”他边说边擦汗。
“是不是我六叔又不行了?”王戬摇着折扇淡淡的问。
“回少东家的话,王老板方才确实又不行啦,一口气半天没上来,这回正有事要找您商量呐。”
金豆子以为王戬要走,刚想让出道来,没想到被他伸手一拦。
“鲁贵!你随阿三去看看六叔,有什么事回来禀报便可。”
“可是,少东家……”
“不必多言,让鲁贵去吧。”
见阿三带着鲁贵走远,金豆子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哼一声:“冷血!”
王戬刚抱起酒坛,听闻此言,泼洒了美酒,冷哼道,“我冷血?冷血也是被逼出来的!”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稚气的的嘴角挂下来,抱起酒坛猛地喝了一大口,呛个半死。
初春的午后竟然微冷,就像这个少年的心。
金豆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忽而想起那日富阳居里的种种,戏谑的说:“你是谁啊?太原王神童,才高八斗,荣华富贵,银子当纸撒,动不动就买人拆桌子扒房子,谁敢逼你大爷?”
王戬听罢苦涩一笑,低下头拨弄着扇子,幽幽的开口:“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金豆子表情严肃的想了一想补充道:“不只如此,你还骄傲自恋,谄媚虚伪,六亲不认。”
她没有注意王戬已脸色大变,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一锤定音给他扣上了大帽子:“恩,戏文里的大反派都是你这个样子,不错,有潜力。”
“你再说一遍!”王戬被她毁的一文不值,胸中‘腾’的升起一股无名业火,恨的咬牙切齿。
“看吧,看吧,这么沉不住气,批评使人进步,你这么不求上进?孝卿兄,心胸狭窄容易早亡。”
“你……你,放屁!”
“满口污言秽语,粗鄙孤陋!你六叔是怎么教你的?五讲四美要记牢!翅膀硬了不讲卫生也就算了,还不讲文明不讲礼貌?”
静谧的竹林里‘咣当’一声惊起雀鸟无数,它们扑倏倏的拍着翅膀飞过,那么欢快,一如金豆子的笑声。
王戬望着地上汩汩流淌的女儿红,轻叹一声:“算你能说。我气质好不和你一般见识。”
金豆子以三尺不烂之舌完胜文化红人,得意洋洋手舞足蹈笑个不停。
“算了,何必与这个妖女计较。”一直玩深沉的陆箭男终于开了金口,出人意表的好言相劝。
这个将深沉玩到家的男人也是个煽风点火的主儿,冷不丁地,又轻轻的飘出一句:“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
总结陆箭男的处事原则我们惊喜的发现:人不怕贱,只要贱出水平贱出档次,照样能够成为千夫所指的大混球。陆大侠在这次□□运动中,一箭双雕,成功的得罪了小泼皮金豆子,又再接再厉开罪了大才子王孝卿,再一次全方位的向我们展示了他突出的个人才能:拉弓射鸟是真功夫,讨嫌招骂也是好把式。更难得的是,他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战略方针再一次旗开的胜。
“王戬,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金豆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闪了一下,“你这样的风流名士怎么会和他这般讨嫌的人结交呢?”
“哎,我六叔也这么说。既然这么多人有疑问,看来我也该反省反省了。”
“只怕我再讨嫌,也总比某些自甘堕落去卖身的人强多了。”不愧是战术专家,陆箭男很清晰的把矛头再次直指金豆子。
王戬一听,也来了劲儿,好奇的凑过头去,“诶?你真要去卖身?难不成你乞丐当腻了,想走妖娆路线?”
看着眼前这张大脸,金豆子别扭的向后退让,嫌恶的说道:“闪一边去,别靠这么近!我说去卖身,自然就是去卖身。我要把自己卖到康亲王府当丫环!”
“卖身到康亲王府?什么缘故?”
“家里穷吃不上饭,康亲王府伙食好,油大。”她搪塞着,随口瞎诌。
王戬听着蹊跷,一手托腮,追问她:“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真的,就这么简单。”她像只一脸诚恳的大尾巴狼,非常没有说服力。
王戬发现没办法继续深入挖掘,沉默下来,看着天边的云彩,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思绪越飘越远,或许,正在为下一篇小说找灵感。
同时沉默的还有本就安静的陆抗,他自听到那句:“我要把自己卖到康亲王府当丫环。”就莫名其妙的变了脸色,一会儿焦急,一会儿烦躁,仿佛还隐隐有些悲伤,就这样挣扎了一阵,也不知道哪种感情占了上峰,他终于平静下来,同望那片辽阔的天空。
金豆子发现双贱齐喑,觉得扫兴,于是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话题:“咳!那个,王戬,你真的确定不用去看一下你六叔吗?”
“有鲁贵代我去就行了,他办事我放心。”王戬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他,没心没肺随口答话。
“你真的不担心吗?万一真有什么事情,你……”金豆子欲言又止。
“我后悔莫及?呵呵,不会的,如果你是家里的单传,又有十几个挖空心思管着你的叔叔,就会明白这不过又是一招不高明的伎俩。”
金豆子诧异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知道我为什么年年科考不中吗?”
“因为你刚用过饭硬要和我比脚程,急性阑尾炎发作。”陆箭男关键时刻从不忘发难。
王戬大恼,将酒坛胡乱塞进他怀里,“我说的是其他八次!你闭嘴,喝酒。”
继而从新酝酿感情苦大仇深如数家珍:“十岁那年,我二叔在外面候着,每隔一炷香就问一声要不要如厕,结果因为咆哮考场我被逐出考场;十三岁那年,六叔在外面候着,每隔一炷香就昏过去一次,结果因为家人病危我被勒令退场准备后事;十六岁那年,九叔在外面候着,每隔一炷香就脱一件衣服,结果因为有损风化我被大笔一挥勾去资格……八年了,考官年年换,可是每一个都问我,你们王家今年又准备出什么幺蛾子?”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往日的心酸让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直冒。
金豆子张大了嘴巴,心中暗暗叫绝,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手段狠绝的家族教父。她开始真心实意的同情王戬,好心好意出言安慰:“别太难过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有机会的,今年的科考又近了……”
正陷入生命中最脆弱时刻的王戬对她感激的刮目相看,试图挤出招牌媚笑,可惜力不从心,笑得很难看,“还有几个月就要开考了,我早就猜到六叔修书病危让我从太原前来,就是为了设法将我拖住不能回去赶考。哎,我六叔的特长就是装病,真正的实力派:头疼眼花,痛风抽筋,行将入土……不在话下。这次一见,演技更是出神入化,居然不怕脏,动不动就往地上躺,足可见其决心,只怕又是一场恶战。”王戬郁闷的抢过方才塞在陆抗手中的酒,仰头大喝。
竹林里居然下起了一场桃花雨(奇!),芳芳菲菲好不鲜艳,一如王戬殷红的双颊。
金豆子抬起手抓住一片花瓣,只有它幸运的落在这双玉手之上,也只有它不能自由的飘散。
竹林里静的出奇,直到她轻轻的问:“王孝卿,你为什么要考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