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雏鹜轻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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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淮捧着艾艾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呵了两口，然后他皱了眉头：艾艾的十个指关节上都有青紫色的挫伤，可见她握拳击打是多么用力！大概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吧……
燕淮蹙了蹙眉，低声说：“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的。”
艾艾的眼皮抖了抖，慢慢地睁开了眼，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燕淮，预感会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察言观色，略微讨好的神色。
燕淮和煦地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发说：“这么快就醒了？李鑫说你会睡到天亮呢。”
艾艾歉然地抿抿嘴：“醒了一会儿了……那个药……吃习惯了就不会那么容易睡着……”
燕淮怔了怔：“要不……我陪你聊天吧？”
艾艾笑了笑：“好啊好啊。”
燕淮摩挲着艾艾的手，想了想，觉得今天的事情无论如何绕不过，于是他决定从最无害的话题入手：“奶奶好吗？”
艾艾闭着眼睛点点头：“好。”
燕淮就好像在哄骗一个小孩子：“那……奶奶有没有给你好吃的啊？”
艾艾依旧闭着眼，摇摇头，说的却是别的：“奶奶问睿姨好！”
燕淮嗤笑：“你没跟她说我妈好得很？能吃能喝能玩能睡，快乐似神仙。”
艾艾睁开眼睛看着燕淮，好一会儿，她讷讷：“我奶奶问，你嫌不嫌我？”
燕淮一愣。
艾艾飞快地垂下眼皮：“奶奶说，不让我再回去了……免得……给你丢人……”
燕淮紧紧地握着艾艾的手，愠怒：“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可给我丢人的？！”
艾艾轻轻地别过脸：“明明……全部……而且……摆明已经人尽皆知了……”
燕淮连着被子把艾艾抱了起来，他摇个娃娃一样摇着她，大声说：“艾艾很好！特别好！没有地方可被嫌弃！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艾艾瞬也不瞬地看着燕淮，眼白比平常更加蓝汪汪、水盈盈的，她脆生生地说：“你骗人！”
燕淮抱着艾艾，觉得自己就像抱了一块即将碎裂的冰，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近乎眉目狰狞：“你想哭就哭啊！你为什么不哭呢？你哭出来啊！”
艾艾脸色平静地看着燕淮，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她听话地抽了抽鼻子，又抽了抽鼻子。终于，艾艾死死地摁住心口，慢慢地蜷缩起身体：“燕淮！我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我一滴眼泪也没有……”话音未落，她觉得脸上一湿。
艾艾睁大眼睛往上看，只见豆大的泪珠一滴滴的从燕淮的眼睛里掉出来，直直地砸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眼里，看得出来，他努力地憋着自己，憋得脸都红了。
艾艾慌忙地伸手摩挲着燕淮的脸：“你不要哭啊……你不要哭！你知道的……我……有病……我有病啊……”
他突然更紧地抱着她，嗓音哽咽到几乎泣不成声：“我错了！我不应该觉得带你回去就没事了！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帮你杀了他们！”
艾艾努力摇头：“不！那是……那是我家的事……”
燕淮伸出一根食指按住了艾艾的嘴，他缓缓靠近，舔着她的耳朵，阴森森地说：“别胡扯……哪里有什么你家的事……你都是我家的……”
艾艾被吓到了，她倏地忘命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推搡着燕淮的肩膀：“不……不……不要……我不要你……”
燕淮随手擦干了眼泪，他摁下了电铃叫来护士，很和煦地问：“你们不是能让她睡到天亮么？”
病床上的艾艾惊恐地看着护士手里的注射器喷吐出来透明的液体，她不安地扭着身子哀求：“不，我不要……不要这个……”
燕淮冷冷地看着被束缚在床上的艾艾，他摸着她的头发说：“乖。睡吧。我陪着你。有我在就没人能伤害你。宝贝儿，你可以……在我身边睡一百年……”
艾艾绝望地看着燕淮，她干涩了半天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润湿了，下一秒，大颗大颗的泪水地顺着眼角滑落，来势汹汹，汹涌而澎湃，点点滴滴都落入了枕头里……
燕淮深深吸气，觉得自己还得做点儿什么。
燕淮恭谨地坐在李鑫的家里，李鑫的爸爸李国华坐在对面儿认真地看着他，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很慈和，但是眼睛里精光闪烁，毕竟干了一辈子刑侦工作的老革命么，这老人家的睫毛大概都有扫描功能。
燕淮抬起头，问：“叔叔，您觉得这件事还有转机么？”
李国华仰着脸想了想：“转机就是十五年到日子了，艾建国的通缉取消，也许这个人会冒出来。”
燕淮叹气：“他死了……”
李国华看着燕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淮揉着脑门子：“偌大滨海，十五年了，我把他们工厂都刨了一遍了。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了。”
李国华沉吟了一下儿：“其实还有一个思路，如果人找不到，那些连号儿的钱找到也是个突破口。不过这个事儿啊，你是做不到的，得我们监控。”
燕淮狐疑地抬头：“所以他们到底要干嘛？如果艾建国死了，肯定是跟那笔钱有关。但是钱也没露面……我真想不明白这里的逻辑。”
李国华低头思忖了一下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燕淮有点儿急：“李叔叔，你觉得这事儿难道就没有其他解决方案了？我可能一辈子找不到艾建国的尸体，那些钱沉了15年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漂上来。”
李国华笑了笑：“小伙子，如果那么容易，也不会悬了这么多年。你当我们是吃素的么？”
燕淮泄气地坐在沙发上：“难道就是死局？”
李国华摇头：“燕淮，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燕淮看着李国华，满脸不解。
李国华笑笑地说：“只要一件事发生过，那么肯定会有它发生过的逻辑。就算旧的证据湮灭了，为了湮灭证据的动作扭曲也会不断地发生。这次你们回来，就是一个新的变数，耐心点，会有蛛丝马迹的。”
燕淮不解地看着李国华，李国华简直慈眉善目：“对于那些亏心的人来说，你们的存在，已经让人心慌了。所以带着艾家的女孩子，好好生存下去，他们不会毫无动作的。动作，就是机会。”
燕淮挑了挑眉，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那天起，燕淮做了完全相反的决定，他没让艾艾再去上班，也不要她再出面。燕淮把艾艾带回别墅之后，燕淮自己也不怎么离开了，就连起初轰轰烈烈的二期建设也略微安静了下来，当然，理由冠冕堂皇：入冬冻土，难以开工。
用李鑫的话说：“很给□□面子了。”
那些日子，怀璧科技的公事全靠冯娉跑进跑出处置，胡春有时候一天拽着冯娉跑三趟，找燕淮签字画押。
艾艾对燕淮这个决定没做什么反抗，自从那天从派出所出来，艾艾就不反抗什么了，异样地柔顺随和，脸上总挂着乖巧的微笑。也不知李鑫给她配了什么新药，艾艾每天会昏睡更长的时间，乖乖地在家当睡美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等着被燕淮吻醒。
醒来，她也是迷迷茫茫的，眼神懵懂的像个孩子，下意识地依偎在燕淮身边。
燕淮则是须臾不离艾艾身边，把她当孩子养，看她吃饭，亲手喂她吃药，然后坦然地看着她猫儿一样在自己身边睡着，漂亮得像个标本。
李鑫大夫说：“这是一种系统治疗的方法。可以让病人远离刺激源。”
胡春点了点头，心里把“刺激源”三个字默念了几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说：难道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吗？
于是他再看燕淮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头一回对老板产生了几分同情：富贵又何为啊？
当然了，霸道总裁燕淮同志也没法儿二十四小时陪着艾艾，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偶尔也得出门见军机的。艾艾身边就难免落下空子，一般这种时候，燕淮会留个人陪着艾艾。这个留守大丫鬟是胡春的机会还挺多的。
毕竟冯娉太忙。而燕淮……好像信任的人不多……就连那个做卫生的阿姨，他都不咸不淡的。
就在某个燕淮离家去现场的下午，别墅来了一位访客。
来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容颜秀丽，衣着华贵，自称叫做：“章巧玲。”
面对守在门口的胡春，她很谨慎地自我介绍：“我是艾艾的姨妈。对，我是她妈妈的亲妹妹。”声音不大，很有教养，手里还提着一些伴手的礼袋。
胡春含糊了一下儿，请她进去了。胡春莫名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是艾艾的亲姨--她们的眼睛长得好像。
倒是艾艾看到这个女人简直大惊失色，不过她只怔忡了几十秒，就把章巧玲让到了楼上，并且随手关了房门。
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胡春理解人家女眷之间要说说私房话，但是……他总觉得怪怪的……直觉这个自称“阿姨”的女人怪怪的……
房间里
章巧玲注目看了艾艾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你还真回来了。我还以为文施胡扯的。” 虽然努力刻制，但是仍能从她语气里听出些许厌弃。
艾艾笑一笑：“您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章巧玲鼻子里出了口气儿，语气难掩揶揄：“你奶奶那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哈！我外甥女是长大了，会打人了。”
艾艾挑了挑嘴角，她在等章巧玲接着说。她才不相信自己这位十五年没见的姨妈是来给自己送酸奶的。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章巧玲说：“你……为什么还回来啊？”
艾艾看着脚尖不说话。
看艾艾不说话，章巧玲沉不住气地站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扭过头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奶奶说你在加拿大过得好极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看得出这些年过得不错的了。那你还回来干嘛？”她很不耐烦地数落：“你回来你还招摇过市，四处走。你就不怕丢人么？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以前挺光彩？”
艾艾乖巧地抬起了头，声音不大也不小：“所以阿姨这次来，就是告诉我我不光彩？”
章巧玲恶狠狠地回过头：“你这小婊子，哪儿来的贱根儿啊？你说你要回来就回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行吗？干嘛勾引我家文施啊？文施是个好孩子！现在五迷三道的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才知道你这小狐狸精这么恶毒？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是你表哥你知道吗？！”
艾艾挑起眉毛，瞪着章巧玲：“当初冤死的那一个是你姐姐，你知道吗？！”
章巧玲一下子闭了嘴，眉毛不自然地跳了跳：“你在说什么啊！你妈疯了！自己跳河的！”
艾艾倏地抬起头：“我妈疯了？跳河了？然后你就替她娘家签字画押不追究，迅速火化了她，然后你就风风光光地跟前夫和好复了婚。姨夫是怎么回心转意的？阿姨你说啊。”
章巧玲一下子停住了，抿了好一会儿嘴角，她高昂的头终于垂下了些：“你妈妈……她真是淹死的……是她自己不小心……剩下的……我怎么知道……”
艾艾笑了笑，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也不知道你老公对我做了什么……”
章巧玲脸色一变，她呼吸急促地说：“你自己不学好，去混社会，也怪别人吗？”
艾艾瞪着章巧玲，她上前两步，在她耳边低语：“离地三尺有神明，莫道黄天无报应。她可是你亲姐姐，你在他身边儿能睡得踏实么？阿姨啊，这些年……她有没有来找过你？啊？我妈妈有没有来找过你？你梦到过她么？”
艾艾的眼睛很像死去的章月龄，当她凑得足够近，章巧玲的视野满满当当，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那双眼睛了！她努力吞下去一声尖叫，飞快地别开了脸：“你不要胡说八道！”
艾艾嗤笑：“我胡说八道？听说外公外婆是活活气死的，他们出殡你都没有去发丧？姨妈，你可真做得出来啊。”
章巧玲气息不稳：“我就算不去，我也好好在滨海过日子。可不像你……出了门就让人指指戳戳……”
艾艾脸色不变，喟叹一声：“阿姨，姨夫这些年，活得潇洒极了，一点儿不干净，你难道真不知道？他从头对不住你，你还保他做什么？”
章巧玲怒极，一巴掌挥了过来：“你胡扯！你再胡扯我就把你回来的事情告诉他！”
艾艾抬手抓住了章巧玲的手腕子，声音冷地掉冰渣：“你试试看啊。我敢回来就没想着瞒他！”
章巧玲狠狠地盯着艾艾那张酷似她姐姐的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忽而软了些：“怎么说你也是我外甥女……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回去过你少奶奶的好日子？你为什么要掺和到我的日子里来？有燕家的少爷在，你怎么会看上我们家文施呢？你放了他好不好？阿姨求求你了……”
艾艾脸色复杂地看着章巧玲，说：“你干嘛不去管住文施呢？明明是他跟我没完没了。”
章巧玲一瞪眼，脸倏地涨红了。
艾艾苦笑一声，明白了：自己这个阿姨啊，年轻时管不了丈夫，中年时管不了儿子，一辈子自己过得顺利不顺利，都是别人的不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章巧玲问：“你这次回来，难道是冲着你姨夫的？我跟你说你不要这样，你姨夫年轻的时候是不学好了一阵子，可是他现在岁数大了，都改了。是，你小时候过得惨，可是你也让姓睿的女人早早接走了享福了，老天爷对你不亏。你就不能不折腾了吗？”
艾艾简直匪夷所思地看着章巧玲：“那我妈妈就白死了吗？我爸爸就白失踪这么多年了吗？”
章巧玲脸色一白，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而去。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章巧玲扭头盯牢了艾艾，阴阴地说：“我要是你，就回加拿大去。别以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没人能修理你。”
艾艾颔首送客：“阿姨慢走。”
目送着章巧玲远去，艾艾回过头，对胡春说：“不用跟燕淮说我姨妈来过。”
胡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唉，行，不说。”他瞎寻思着：娘家人么，是不是艾艾偷偷给垫钱了？
然，艾艾也就只嘱咐了这一句。之后她就跑去看了那个从冰箱厂拿回来的破柜子。让胡春没想到的是，艾艾居然拿了把斧头想把那个柜子劈了。这胡春能不帮忙么？他撸了撸袖子就冲上去帮忙了。
倒是胡春把斧子举起来的时候，艾艾又犹豫了，她大喊了一声：“停！”
想一想，艾艾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然后她和胡春一起把柜子抬了下去。柜子是空的，只剩下些破木片子，倒是好抬。不过再次步入地下室的时候，胡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几天？下面的样子已经面目全非：那个古怪的会发蓝光的棚子已经不见了。要不是原地留下些印子，胡春真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是做梦。地下室的灯好像也少了好几个，乌漆嘛黑的，阴森森地显得更吓人了。
艾艾对这些变化是熟视无睹的，她指挥着胡春帮着她把这个柜子挪到角落里去。胡春把柜子挪到了地下室一角儿，才发现那个旮旯里已经放了个巨大的铁架子。
胡春仔细端详了一下儿，自言自语：“这不就是那个棚子的框子么？”
突然，艾艾轻轻“呀”了一声，胡春扭头去看，原来她被那个破柜子上的钉子划破了手，鲜血流了出来。
胡春“哎哟”一声：“我陪你去打破伤风吧。”
艾艾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吮了吮，摇摇头：“不用了，我哪有那么娇贵？”
这时，院子里隐约传来了引擎的声音，那是燕淮回来了，他们燕总最近上下班毫无规律，简直神出鬼没。艾艾和胡春对视了一眼，两人莫名默契地向一楼走去。临了，胡春还小心翼翼地关好了地下室的门，嗯，就是那种看不出来开启过的关法。
艾艾古怪地瞟了胡春一眼，胡春自己都觉得奇怪：我这是干嘛呢？我瞒着燕淮干嘛？我为什么跟艾艾是一头儿的？论说燕淮才是给我发工资的那一个啊。
那天的事儿，胡春什么没说，燕淮也什么都没问。
燕淮似乎是不知道，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譬如晚饭的时候，燕淮“啪”地一下子打开了艾艾伸出抓虾的爪子，随手递给她一个创可贴，自己下手剥出鲜红的虾子放到艾艾的碗里：“手破了，就小心些。”他没问她的手势怎么破的，好像根本就不用问。
艾艾抿了抿嘴，“嗷呜”一声吃掉了那个虾。
从那天下午开始，燕淮大包大揽地接管了艾艾的工作，他俩专业相同，所以这一段儿不算太难。当斯蒂文开视频发现是燕淮拿着艾艾的实验数据跟他讨论的时候，这熊简直瞠目结舌：“燕！只有玛丽·居里接手皮埃尔·居里的事业，哪有反过来的？我要和美人谈！”
燕淮皱眉：“美人睡了，只有燕，你还谈吗？”
斯蒂文叹了口气：“燕，客户还是不是上帝了？”
燕淮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有脸让上帝他老人家附体你？你当这是太平天国？！”
于是斯蒂文就没脾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雏鹜轻贱
